楊嗣:“就是,我不是咱們家的嫡系唯一郎君嘛……”
楊父:“那你不必擔心。為父正準備趁著還有力氣,再生一個兒子出來。縱使沒有,以后過繼一個過來。難道你以為嫡系指望著你光宗耀祖?我們從來就沒指望過你。”
這話說的,暮晚搖噗嗤一笑。
被楊嗣瞪一眼。
楊嗣也被他父親噎住,干笑道:“這樣啊……那我放心了。”
楊嗣本就沒有那么重的心思,他輕輕松松地再次跟暮晚搖和楊父等人告別后,翻身上馬,直接走了。塵土在他身后卷起一陣,如濃黃的風一般。他御馬了得,馬上風采極佳,讓城門口的所有人都望著他的背影。
暮晚搖站在楊父身邊,聽楊父低低嘆了口氣。
聽到他說:“三郎,從不求你光宗耀祖,只愿你平安一生。
“莫要死在戰場上,讓我們白發送你。”
那聲音極低,語氣帶著寥落。是暮晚搖從未在楊父身上聽過的。她詫異地扭頭看他,黑暗中,隱約覺得楊父和自己以為的那種嚴肅可怕的人不一樣。
楊父對她道:“讓公主見笑了。”
暮晚搖有些慌,輕聲:“我只是沒想到……您有這樣一面。”
楊父:“以為我見到楊嗣就想揍他么?殿下,天下豈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暮晚搖沒有說話。
她立在城門口,讓出了路,和楊父謙讓一番,還是讓楊父一行人先回城了。之后暮晚搖看一眼已經看不到人影的城外,再看一眼城中遠去的楊父一行人。
想到日后很長時間見不到楊嗣了,她心里也一陣失落難過。
然后她在心里回答楊父:有的。天下是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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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重新回了慈恩寺。沒有其他緣故,因為她的侍女們還在寺中等她,她要回寺帶人一起走。
然而這一次回到慈恩寺,因為雨已經停了,寺中通明,四處燈火達旦,照得亮堂堂的。人們擦肩接踵,密密麻麻,讓暮晚搖看得一陣頭大。
暮晚搖讓衛士們進去找侍女,便只站在寺門口一片地方等人。她對看寺中燈火沒有興趣,將發間的幕離摘下,在手中搖晃著扇風。而這般隨意地看著寺中來往進出的行人,暮晚搖目光忽一凝。
她看到了尚。
他長袍束帶,一身青白色,長發用白色發帶束著。發帶落在他衣上,和衣袖纏在一起。他在人中行走,四處張望。那芝蘭玉樹的相貌,在人群中顯眼無比,引得無數女郎悄悄看他。
有大膽娘子前去和他說話,便見他禮貌后退三步行禮,還和那主動搭話的娘子說話,像在詢問什么。
暮晚搖便隔著人群,這樣看尚,心想原來他在外面,是這個樣子的啊。
哎,宛如玉竹,俊美清逸。
尚這邊找人時,暮晚搖就那樣站在人群外觀察他。他有些迷茫地立了一會兒,目光隨意地向寺門口這個方向看來,這一下,暮晚搖便看到他呆了一下,然后眼睛微微亮起。
他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向她這邊要走來。
暮晚搖心想:哎,這人好無趣。看到她隔著人觀察他,故意看他找人,他都不生氣的么?一點脾氣都沒有的么?之前還在生她的氣呢。
她愈發心中生愧。
而就是尚向她走來時,兩人中間的人群中,忽有一個小孩摔倒,放聲大哭起來。周圍有大人關切停步,卻一時間竟沒有人上前。暮晚搖便看著尚猶豫地向她看了一眼,露出抱歉的神色。
果然,如她所料,他果斷過去,蹲下看那個小孩兒,輕聲細語地安慰詢問了。
暮晚搖終于不在原地等了,而是走了過去,站到了尚身邊。寺中來往人很擠,她看尚蹲在這里,不少人擠過來,要將他和懷里抱著的小孩擠得摔倒。暮晚搖一個眼神送出,當即有衛士開路,騰出一段空地。
暮晚搖問尚:“怎么了?”
她看尚還抱著這個孩子,低聲和小孩說話。
尚抬頭,蹙眉輕聲:“他父母不見了,他又發了燒。我想將他送去寺中的養病坊,等他父母來找他。殿下……”
暮晚搖頷首:“可以。”
她不介意,尚微松口氣,抱著小孩站了起來。
大約尚身上真的有撫慰人心的力量,暮晚搖和衛士們跟著他,眾人一路去養病坊,就見尚懷里的小孩從最開始地抽抽搭搭,最后居然不哭了,心安理得地抱住了尚的脖頸,將哭累了的小臉搭在了尚肩上。
小孩從尚肩頭去看跟在后面的漂亮女郎。
暮晚搖見這個小孩也不過四五歲,尚說他發燒了,暮晚搖看著倒覺得還好,挺正常的。
小孩開始跟尚身后的暮晚搖溝通了:“姐姐,你是哥哥的妻子么?就像我阿父阿母那樣。”
暮晚搖不吭氣。
尚低聲:“不是的,這個姐姐還沒有嫁人,你不要亂說呀。”
小孩詫異睜大眼:“那她怎么跟著你呀哥哥?”
尚低聲:“我們是朋友。”
小孩半懂不懂地點頭,趴在尚肩上不說話了。
暮晚搖卻是聽得難受。因為她的不回應,尚只能說兩人是朋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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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將小孩送去了養病坊,暮晚搖和尚出來。
暮晚搖說:“我以為你要在那里一直等到那個小孩的父母來,才肯放心離開。”
尚低聲:“殿下還在,我豈能丟下殿下不管?如此已經足夠了。并不是我在那里等,就能等到人的。我跟養病坊的人交代了,明天再過來問一下,如果那個小孩兒找到了父母,就是最好的。”
暮晚搖側頭看他,道:“你真的對誰都好。”
尚向她望來,怔一下:“你討厭我這樣么?”
暮晚搖想了下:“還好。你這樣是麻煩了一點,但也不討厭。”
尚露出一些笑。
二人在燈火下走,尚低聲問她:“你和楊三郎……下午待得還好吧?”
暮晚搖:“嗯啊。”
尚又猶豫,他近乎糾結地問:“我來寺中沒有找到你,問主持,主持也說不知道。你是不是送楊三郎回府了?”
暮晚搖:“我送他出城了,他直接走了。”
尚:“這樣啊。”
他不再說話了,便換暮晚搖側頭打量他。看他蹙著眉,既有些放下心,又有些后悔自己的齷齪,還有些糾結自己為何要這樣,最后,就是……還有一些吃醋就是了。
尚抬目,與她的視線對上。
重重火光照在二人的眼中。
二人都齊齊怔了一下,靜靜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四處人海潮朝,好似一下子放空。二人這般對視,寂靜安然,命不由己,竟是看得癡然,眷戀不已。
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情意。
尚看她半天,喉口動了動,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住她的手,將她拽得離自己近一些。尚:“搖搖,為了我,你以后能不能和其他郎君……”
暮晚搖不等他說完:“能。”
他詫異看來。
暮晚搖眼神冷淡的:“我本來也沒喜歡過他們誰,你不必擔心。我和我姑姑不一樣,我不愛亂七八糟的許多人。”
尚目露溫柔,輕聲:“怎么這么說?你當然和她不一樣,我心里知道的。”
人流中,他終是不好意思做更多的動作,拉著她的手腕不放,就已經是他的大膽了。
而暮晚搖看著他,心里一會兒想到尚方才對那個小孩的好,一會兒想到楊嗣說的“你要長嘴,不要耽誤人家”,一會兒還想到身在烏蠻時的痛苦,甚至想到嶺南時所見的尚家人……
她突然說:“可我有一樣是和我姑姑相同的。
“我不能給你生孩子。”
混亂人群中,尚正小心牽著她走,怕她被人撞到。她忽然說了這么一句,混在嘈雜人聲中,本是聽不到的。可是尚那么關注她,他一下子就聽到了。
他扭頭看向她,抓她的手腕一緊。
他說:“你說什么?”
暮晚搖:“我不能給你孩子。”
尚靜了半晌,勉強笑道:“沒關系,我不求那個。我們還年輕,我現在只想能夠和你、和你修成正果……”
暮晚搖微微笑一下。
眼神卻是冷的。
她說:“尚,你聽懂我的意思了,不要裝不懂。我不是說我不愿意給你一個孩子,而是我不能,沒有能力。我沒法生孩子。”
尚呆呆看著她。
突然爆來的信息,讓他茫然地望著她。
他握著她的手腕,暮晚搖感覺到他的手在輕輕發抖。好一會兒,他說:“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暮晚搖:“你覺得呢?”
尚不說話。
暮晚搖對他笑了笑,道:“不用急著跟我說話,不用急著給我回應。你現在是不是很亂,很茫然,是不是分不清我的真話假話。好好回去想一想,仔細想這個問題。
“我本來不想說的。可是我不能一直騙你,一直欺負你無知。楊嗣說得對,我不能看你好欺負,就一直哄騙你。
“好好想一想吧,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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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寢宮中,剛剛送走太子,老皇帝睡不著了,沉思著幼女的婚事。
其實到今天這一步,暮晚搖嫁誰,對老皇帝來說都無所謂。δ.Ъiqiku.nēt
李家要和韋家結盟又如何?暮晚搖沒有孩子,這個結盟只會變得短暫,成不了氣候。因為沒有血脈牽連,無論是李家還是韋家,都不可能為對方付出。撇開暮晚搖,他們兩家當然也能聯姻。
但是李家還是舍不得暮晚搖這個皇室血脈。
皇帝在黑暗中喃聲:“尚么……”
也不是不行。
兜兜轉轉,還是同一個指婚的人。只是比起當初老皇帝想打發掉暮晚搖,這一次,老皇帝忍不住開始為暮晚搖打算一番。
只要暮晚搖喜歡,他就算逼迫,也要把尚給暮晚搖弄來。
尚不能背叛暮晚搖,那么他就要尚也不能生孩子……不能有其他孩子威脅暮晚搖的地位。
而且要尚變得足夠強,在他走后,能夠護住暮晚搖。
皇帝的愛和恨都透著一股冷漠無情,讓人心悸。
當皇帝暗自琢磨著這些時,他心里已經織了一張網開始布局,而面上卻始終淡漠,好似完全不操心他們這些孩子的事情一樣。正是他這般好似諸事不管的態度,才……讓所有人都很大膽,為自己籌謀。.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