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搖不耐煩地:“把這個主意送去給對面府邸的仆從,讓他們提點提點他們那個不會拒絕人的主人。”
夏容“哦哦哦”,慚愧自己和公主沒有默契,連忙出去辦事了。
但是一會兒,夏容就回來了。
她戰戰兢兢道:“奴婢去找了最近常跟著二郎的那個叫云書的小廝。他說他們郎君早就這么哄過趙五娘了,可是根本沒有用。”
暮晚搖奇怪了:“怎么會沒有用?”
夏容不敢告訴公主,云書說這種簡單方法,他們郎君早就想到了,還用別人提點。
夏容撿重要的說:“二郎跟趙五娘說自己有喜歡的女郎,趙五娘便逼問是誰。二郎隨口謅了個慌,當日趙五娘也是傷心十分地離開了。二郎以為五娘終于走了,誰知道趙五娘記住了二郎說的話,跑去找二郎胡謅的那個心慕女郎了。
“這般一找,自然知道二郎是說謊了。趙五娘回來見二郎,非但不質問二郎為什么要騙她,還又眼含熱淚地告白,請二郎哪怕不喜歡她,也不要作弄她。
“二郎那般溫柔之人,他能怎么辦么?如今,也不過是躲著不敢見人罷了。”
暮晚搖道:“廢物。”
也不知道她罵的是尚廢物,還是身后出主意的幕僚廢物。
反正站在公主身后的人一個個低著頭,都不敢說話了。之后他們又出了些主意,再發現二郎也都用過了,根本沒用。眾人面面相覷,看公主冷哼一聲,起身走了。
暮晚搖不耐煩的:“這么簡單的事,還要我親自出馬。”
夏容小聲:“主要也是為名聲所累……”
被公主回頭看一眼,她當即不敢再說話,心里發抖,暗自祈禱春華趕緊病好。貼身伺候公主,實在是太辛苦了。
--
次日,暮晚搖從外面回來,再次看到了趙靈妃蹲在尚府邸門口,和侍女笑嘻嘻地聊天。
暮晚搖淡著臉,喊了一聲人:“趙靈妃。”
“啊?”趙靈妃抬頭,見到公主回來了,連忙起身行禮,笑盈盈,“殿下今日回來的好早呀。”
她語氣中帶點兒悵然,心想二郎今日必然又是見不到了。
暮晚搖望她:“跟我到府上來。我有些話要交代你。”
趙靈妃茫然,卻連忙提起裙裾,笑吟吟地跟上暮晚搖。
她跟她表哥在一起玩久了,雖然也經常看到暮晚搖冷臉,但是因為楊嗣每次提起暮晚搖就一副吊兒郎當的隨便語氣,便給趙靈妃一種公主并不是壞人的印象。
然而其他人卻不這么覺得。
方才和趙靈妃站在府門口高興聊天的侍女有些慌,因為知道丹陽公主脾氣不好,怕這般活潑開朗的趙五娘被公主欺負。這個侍女連忙去找府上小廝幫忙,一個小廝便說去找二郎回來。
公主要折磨趙五娘的話……大約只有二郎能拉住架了。
--
暮晚搖將趙靈妃帶到了正堂,讓侍女們先給趙靈妃上茶上點心,她自己先回內宅換了身衣裳。
暮晚搖回來的時候,便見趙靈妃笑嘻嘻地站著,和她那等在正堂的幾個侍女聊天。
大家氣氛十分和諧友善,只是侍女們一看到公主回來了,連忙收拾表情,不好意思當著公主的面表現的和趙五娘很好了。
暮晚搖瞪這幾個侍女一眼,才入座。
暮晚搖看著趙靈妃也跪坐在側邊,便道:“你知道我今日找你談話,是因為什么事么?”
趙靈妃想半天:“……是想與我聊我表哥么?”
暮晚搖:“……”
她一時愕然,這才想起趙靈妃是楊嗣的表妹。恐怕在趙靈妃眼中,兩個人的交集只有楊嗣。
暮晚搖暗恨。
她板著臉:“我是要與你聊尚的事。”
趙靈妃恍然大悟,卻又更迷茫了:“原來是這樣……然而、然而,為什么殿下要與我聊他?”
暮晚搖簡意賅:“我要你放棄尚,不要再追著他不放了。”
趙靈妃怔忡。
--
公主府所在的坊,本就位置極佳,和皇城的距離格外近。府的人想幫趙五娘,騎上馬去皇城找人向弘文館遞話、讓二郎出來,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尚出來時,聽小廝著急地說暮晚搖氣勢洶洶地將趙娘子帶走了,陣勢十分嚇人。
尚微愣。
小廝云說著急道:“郎君,你快與我回去看看吧。若是回去晚了,殿下將可憐的趙娘子打死了怎么辦?”
尚一下子覺得可笑。
他說:“怎么會呢?她不是那種人。”
他微抿了下唇,語氣微怪:“何況趙五娘是楊三郎的表妹,縱是看在楊三郎的面子上,她也不可能為難趙五娘。”
小廝根本察覺不出尚語氣的微妙,只扯著二郎的袖子,希望尚回去阻止兩個女郎間的戰爭。
尚一想也是覺得不妥。
暮晚搖脾氣大,趙靈妃武功又好……萬一暮晚搖什么話說得急了,趙靈妃一下子沒控制住,不小心弄傷了暮晚搖可如何是好?
再來……他也非常不愿自己夾在兩個女郎中間。
尚尋思著,他得徹底解決這事才是。
這般想著,尚就上了馬,與仆從一同返回府邸。
公主府的人如今看到二郎登門,已經非常習慣。尚只拱了拱手,他們就放行了。
方桐帶著尚往府中走,尚溫和道:“我并不是覺得殿下會傷趙五娘,所以我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我先看看情況再說。”
方桐理解:“正堂四面無墻,有屏風擋著。二郎你站在屏風后聽聽她們說話,就大約明白情況了。”
尚頷首。
侍從們退下,尚找了屏風后靠樹的一個位置,還在尋思著,就先聽到了暮晚搖清亮干脆的聲音:“我不是因為我曾拒婚他,就不許其他女郎追慕他。我只是覺得你配不上他而已。”
尚怔住,不禁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可惜他面前隔著屏風,他只能看到影影綽綽的光影。
--
正堂上,被公主說得跳起站立的趙靈妃漲紅了臉。
她不服氣:“殿下如何說我便配不上二郎?我容貌,家世,才情,武功,哪里配不上他?”
暮晚搖微微一笑,好整以暇。
一身金郁妝容,丹陽公主美得輝煌無比,將堂上站著的、只是尋常女裝的趙靈妃穩穩壓住。
這自然是暮晚搖刻意去換了衣服的效果。
她掀著手中茶盞杯蓋,連眼皮都不抬:“在你眼中,與一個郎君婚配,容貌,家世,才情,武功。便足夠了么?難道這些足夠好,你就覺得郎君應該娶你么?他娶你,難道是因為你足夠好,足夠滿足他的條件么?”
趙靈妃呆住。
她小小年紀,情竇初開,還真在這方面懵懵懂懂,說不過比她年長四五歲的暮晚搖。
趙靈妃嘀咕:“有什么不對么?”
暮晚搖放下茶盞,看向趙靈妃:“你可知道馬上就十月了,馬上就是博學宏詞科的考試了。尚出身嶺南,他父親說是進士,但他們家也不過是種地的。他千里迢迢,從嶺南來到長安,你以為很容易么?你以為他來長安,是為了和你卿卿我我,與你情情愛愛的么?”
趙靈妃發愣。
暮晚搖說:“你知道每年科考兩千人,只取二十二人及第么?你知道每年二十二人及第,這些進士們卻不能立刻當官,而是要等朝廷認命。有的人等不了這幾年時間,直接就離開了長安。而消磨不起時間的人,想當官最快的方式,就是每年十月、面向所有進士的科目選考試。一旦錄入,即刻安排官位。這是這些沒有出身的進士們的唯一機會。
“所有當不了官、待詔的進士們都去爭科目選,你知道這比科考,更難么?而科目選中,最難的、排名第一的,便是博學宏詞科。尚選了博學宏詞科,自是他志向遠大,但同時,也說明他要全力以赴,不應有太多時間處理其他瑣事。”
趙靈妃無措的:“我、我知道啊……不,我不知道,我沒、沒想過他處境這么難……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想耽誤他……”
她低下眼睛,愧疚道:“我明白了,我再不會來找他了。”
暮晚搖說:“以后也別找了。”
趙靈妃抬頭:“這怎么行?殿下怎么能這樣?我不耽誤他考試,他考完了也不行么?難道他就不談婚論嫁,不用娶妻么?”
暮晚搖溫聲:“尚那般的人物,他要娶妻,豈會選一般女子呢?五娘,你也認識他小半年了,你當知他的志向不只是當個官而已。”
趙靈妃:“……他還有什么志向?”
暮晚搖也不知道。
但暮晚搖可以編啊,可以哄騙小娘子啊:“他志在民生啊。他想當官,也只是想為天下百姓做事,想讓這個世道變得清正。他想讓天下人都讀書,想讓貴庶之別不再那般壓著世人,想改變世家的壟斷,想憐惜那些朝不保夕的貧民。
“他一心想這個世道走向更好的方向,他的志向、眼光、境界、胸襟,都不在尋常情愛上。你若是想與他在一起,便不會覺得你會拖他的后腿么?你真的能理解他么?如果他在家庭和國家面前,選擇了國家,你會不怪他么?如果他要為了救一萬個人,犧牲一百個人,其中一百個人里有你的親人,你能夠真的支持他?
“你能理解他的大公無私,能理解他的心系蒼生么?你能永遠如今日這般喜愛他,而不是有朝一日……恨他么?
“如他這般的人,本就不會將男女之間的小愛放在第一位。你現在覺得你可以接受,但是日后長年累月……你永遠得不到他那唯一的愛,你不會因愛生恨,恨自己為何選了這么一個夫君么?”
趙靈妃徹底呆住了。
暮晚搖還說了許多許多,趙靈妃大腦卻成了漿糊。她被公主的話揪住了心臟,她被逼得面紅耳赤,后退幾步。
她數次想插話,然而暮晚搖說得越來越快、辭越來越厲……如雷電之光劈下一般,讓趙靈妃直面自己的心。
終是,趙靈妃跌后,眼中已含了淚。
她喃喃道:“是……我現在,是配不上二郎的。”
暮晚搖住了口,也不逼人太甚。
看趙靈妃呆了許久后,抹干凈了自己的眼淚,低聲難過道:“確實,如果我現在非要和他在一起,我可以憑我家中的地位逼迫他,也能逼迫我阿父不得不同意。然而我配不上二哥的心境,我不知道他的理想,我達不到他的要求。
“我、我會回去好好練武,好好讀書。我不是要放棄二哥,而是……我要多想想,讓我自己成長起來。我想和二哥并肩而立,我想幫二哥,而不是、而不是成為他的累贅。不是我一生理解不了他,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對我。”
趙靈妃向暮晚搖行禮,擦淚哽咽:“多謝殿下教誨,我懂了,我再不來煩他了。”
暮晚搖嘖一聲。
又一個“二哥”。
且看尚遍地認弟弟妹妹吧。
--
將趙靈妃打發走,暮晚搖意氣風發,悠然地喝杯茶。
一個侍女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暮晚搖臉一下子僵住,向一處屏風的方向看去。
看到尚從屏風后走出,默然望她。
暮晚搖與他對望。
半晌無。
暮晚搖冷笑:“怎么,見我嚇走了趙五娘,是不是覺得我很壞啊?”
尚責備:“殿下怎么這樣說?”
暮晚搖一愣。
她想了下,換種語氣,戲弄道:“那你難道是聽我夸了你,將你夸得天上有地下無,你對我把持不住了?”
尚不語,安靜看著她。m.biqikμ.nět
暮晚搖捧著茶盞的手僵硬。
她心里一咯噔——
他不會真的把持不住了吧?.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