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是楊三郎楊嗣到趙家,大放厥詞一通,說自己這個表妹看中了探花郎尚。
國子祭酒趙公一打聽,得知尚的出身,就不樂意這門婚事了。趙公自然想將自己這個整天耍刀弄槍的小女兒給嫁出去,所以才整日催著女兒四處赴宴。
但是趙家這樣的世家,求的是更上一層樓。趙公攀附權貴攀附得自己整天掉胡子,愁得不行,只恨自己家里最大的親戚,也不過是楊家那樣的世家。女兒如今還要自甘墮落,他怎么肯?
于是趙靈妃就被關了起來。
隔著一扇門,父女二人對罵。
趙公吹胡子瞪眼:“你要嫁,就得門當戶對。素臣是萬萬不行的!”
趙靈妃在屋子里跳腳:“你都沒有見過他,你怎么知道他不好?阿父,人家說莫欺少年窮,你怎么這個道理也不懂?”
趙公冷笑:“楊三已經跟我說了!那二郎就是個整天吃花酒的狂放之徒,運氣好才當了探花而已!早知道你看中他,我就不讓你去杏園了。”
趙靈妃抱住手臂,呸道:“你這個老頭子好沒道理,一邊說讓我嫁人,一邊又不讓我嫁我喜歡的。你整日想著榮華富貴,都想瘋了吧?阿父啊,咱們家又不缺錢,你何必一門心思要攀大世家呢?你看我幾個姐姐,有一個過得舒心么?”
趙公道:“這本就是你作為女兒的命數。靈妃,你要聽話。我改日重新幫你找個好兒郎……”
不管他再怎么說,屋內的趙靈妃卻不再理他了。趙公嘆著氣走了,屋中趙靈妃來來回回地踱步,心中尋思著如何騙過她阿爹,早日出門。她和自己阿父的理念不合,多說無益。
她真是急死了!
這么久不去永壽寺,二郎不會都忘了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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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坐在自己府上內院的三層閣樓上,搖著扇子眺望遠方風景。
公主府上這層三層小閣樓,幾乎傲視群雄,將四周地形看得一清二楚。顯然,也包括隔著一條巷的對面院落。
暮晚搖今日就見那對面院落有了仆從,在來來回回地搬東西。
暮晚搖用扇子抵著下巴,一邊眺望對面院子的景致,一邊心猿意馬。
她早給對面買好了仆從,地契也拿到了自己手里,跟尚的房子租金也寫好了。就是等著尚搬家而已。
看今天對面那動土的樣子,是在搬家么?
暮晚搖瞇著眼,心想怎么、好像、隱約……沒看到尚啊?
春華端著一盤水果過來,見公主在這里已經坐了一個時辰了。春華順著公主的目光看向遠方:“殿下能看得清?”
暮晚搖:“……看不清。”
她瞪春華一眼。
又反應過來:“我只是在發呆,誰告訴你我在看什么了?”
春華忍笑:“是。殿中最近很喜歡咱們府上的這座三層閣樓,婢子已經讓人好生收拾了。馬上到了夏日,天氣熱了,殿下坐在這里吹些涼風,也比下面舒服些。”
暮晚搖再瞪她一眼。
另一個侍女進來,通報道:“殿下,晉王妃來了。”
暮晚搖:“……她怎么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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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妃這個人,為晉王府上求子,估計都求瘋了。
她這次來找暮晚搖,是又想去永壽寺拜佛了。嫌丟臉,想拉著暮晚搖一起。
下午時無聊,又有侍女們慫恿,暮晚搖半推半就、被晉王妃拉著出門去永壽寺了。
到了永壽寺,暮晚搖只是意思性地拜了拜佛,就出了廟。她在寺中隨意走動,春華在后喚她:“殿下,二郎住的屋舍,是在南邊,不是西邊,殿下走錯方向了。”
暮晚搖:“……”
她惱羞成怒,覺得侍女們怎么都誤會自己:“誰說我是要去看他?我不能自己在寺中隨便走走么?”
侍女們愕然,眼睜睜看著暮晚搖走了和她們相反的方向,走得斬釘截鐵。顯然公主也不知道她要去的是哪里,但反正不是去看二郎。
暮晚搖確實是隨意在走,閑逛中。她看到了寺中一個坊,就好奇過去。
長安各大寺廟,除了能夠借旅人房舍住外,還修有養病坊,專門照料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有時候賑災,更是直接在寺中的養病坊進行。
暮晚搖無意中進了永壽寺所設的養病坊,剛推門進去,就有一個小沙彌過來向她請安。
而發現這里是養病坊后,暮晚搖就打算離開。她轉身時,身后傳來熟悉的男聲:“殿下?”
暮晚搖回頭,眼眸微瞠,看到了尚。
尚一身青袍,手中端著一碗粥,蹲在一群小孩子中。也不知道哪個小孩子手臟,在尚的雪白衣領上抓出了一道黑印,讓暮晚搖看得直擰眉。
而這里不光有尚在,還有其他一些暮晚搖不認識的士人,也在那群孩子中照顧。
尚一聲招呼后,士人們都站起來要向公主行禮,暮晚搖看到一群小孩子懵懂的看著她的眼睛,連忙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
尚放下了手中的碗,與他的朋友們交代了兩句,就過來與公主說話了。
暮晚搖立在養病坊的門口,看他目光溫和地看著她:“殿下真是心善,竟來養病坊照顧這群無家可歸的孩子。若不是我親眼見到,我都不敢相信。”
暮晚搖臉紅了。
她就是隨便走走。
她根本沒有在養病坊幫忙的心思。
但是尚這么一說……她咳嗽一聲,道:“我偶爾也會幫忙的。”
春華等侍女靜靜望著公主,被公主威脅地看回去。
暮晚搖忍著臉頰滾燙,連忙轉移話題:“你今日不是搬家么?怎么在這里?”
尚詫異:“殿下怎么知道我今日搬家?”
暮晚搖說:“出門時看到巷子里停著車馬。”
尚了然,解釋說是他的朋友們派仆從來幫他搬家。而他既然要從寺中搬出去,有些舊物便不打算要了,打算捐給寺中。捐贈的時候,尚看到這些可憐的小孩子,干脆將米面都贈了出來。
于是一群士人們和尚一起在這里熬粥煮飯,又拿著書教小孩子們識字。
如暮晚搖推門時所見。
暮晚搖點頭。
若她所料不差,這些士子中,真心幫人的也許有,但估計也有不少是來刷名聲的。沽名釣譽,士人們都喜歡這么做。只是不知道,尚屬于哪一種呢?
尚說:“殿下既然來了,要坐一坐么?”
暮晚搖心中一動,想偶爾刷一刷好名聲,有利于自己在政治上的地位提升。于是她含笑應了尚的邀請,進了養病坊。
暮晚搖看了半天,干脆進一個棚子里,拿起書本,開始教這些小孩子們念書。
她坦蕩無比,心想自己不會煮粥做飯,難道還不會教人認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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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過去。
黑著臉坐在一群孩子中的暮晚搖鼓著腮幫子,看他們不順眼:她教不了!
這群小孩子太笨了!
她教不了這么笨的小孩子認字!
暮晚搖那般臉色沉沉,她又有公主的氣勢在身,板著臉不說話時,她府上的侍從們都會戰戰兢兢,何況這些才幾歲的小孩子?
暮晚搖就坐了這么一會兒,屋子里就此起彼伏,孩子們開始哭了。
暮晚搖一下子更生氣了,驀地一下將書拍在案上:“哭哭哭!我最煩有人哭了!就是讓你們認個字而已,有多難?再哭我就讓人打你們了!”
她這么一說,小孩子們哭得更厲害了。
而小孩子越哭,暮晚搖頭被哭得疼,更加生氣。
就是這般怒火沖天時,尚進來了,問:“怎么了?”
而一看到他出來,小孩子們哇哇大叫著,跑著奔向他:“哥哥,那個姐姐好兇啊!”
“哥哥,我們不要認字了,你讓她走好不好?”
“她還說要打我們!”
小孩子們又是扯尚的衣帶、又是抱他的腿,尚溫聲細語地安撫一番,抬目看向暮晚搖。
暮晚搖頓時心虛。
她道;“我沒有打人……我就是、就是拍了下案木而已。我一根手指頭也沒動他們!”
孩子們嗚嗚咽咽:“她罵人……”
暮晚搖好委屈:“我根本不會罵人好不好!”
頓時,兩頭各有各的委屈。
小孩子們覺得暮晚搖太兇,要打他們;而暮晚搖覺得自己這般溫柔,實在太過難做。
雙雙委屈得不行的時候,尚嘆口氣,只好進來了,坐到了暮晚搖旁邊。
暮晚搖氣哼哼地坐在他身后,看他將她拍在案上的那本書拿了起來,柔聲:“這位姐姐只是脾氣有些急,并沒有要打罵你們。她是好心來教你們讀書的……她的學問,比我要好得多,你們要多多向她學習才是。怎么能趕人走么?”ъiqiku.
小孩子們抽泣著,被尚拉著跟暮晚搖道歉。
暮晚搖臉色緩了下來,卻也不知道該拿這群小孩子怎么辦。于是她就躲在尚身后,看他怎么教這群這么笨的孩子讀書。
她實在是……見不得有人笨成這樣。
還是一群笨蛋。
尚左右安慰,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乖乖跟著他認字。暮晚搖花了半個時辰也就讓他們學會了一個字,尚都能讓他們讀順一句話了。
而且很明顯,小孩子們也很喜歡尚。
方才暮晚搖在時,他們恨不得躲得離暮晚搖十丈遠。而現在尚在這里,哪怕那個兇煞無比的少年公主挨著尚,小孩子們也推推拉拉,排排圍住了他們,期盼地看著尚念書給他們。
尚最后輕聲:“……好了,再多你們也記不住,今天將這幾個字記住,改日我有空時抽查便好了。”
小孩子們仰頭:“可是哥哥,你不是要搬走了么?”
尚一愣,然后目中浮起憐惜色,知道自己一走,管這群孩子讀書的人,估計就沒有了。他只能道:“我有空回來看你們。”
小孩子們聽他果然要走,一個個便忍著眼淚,戀戀不舍,哀求著他不要走。
暮晚搖在后看得稀奇連連,又頓下心思,想尚大概是真的對這群孩子很好。
一個人可以長期在同伴之間偽裝,因為他有所求;但如同他對一群跟自己沒有任何利益關系的小孩子都這么好的話,那……他也許就是這么好吧。
一個小女孩兒哭得眼紅,大聲道:“哥哥,你有娶妻么?”
尚:“……”
他面容古怪,只覺得自己最近怎么頻頻被問到這個問題。
他道:“尚未。”
小女孩兒欣喜道:“那我日后長大了,嫁給哥哥好不好?”
尚:“呃……”
暮晚搖立刻抓住他的手腕。
那小女孩兒人沒有等到尚的回答,卻也實在大膽。她湊過來摟著尚的脖頸,就在尚臉上親了一口:“哥哥,我好喜歡你呀。”
暮晚搖:“你做夢!”
小女孩兒哇哇大哭,被她嚇得跌坐在了地上。
而看暮晚搖還有站起來繼續發火的架勢,尚連忙握住她的手,不讓她發脾氣,嚇到這群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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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后,孩子們總算被尚趕了出去。
暮晚搖臉色難看地坐在尚旁邊。
尚無看她。
他柔聲:“你和一群小孩子在生什么氣?”
暮晚搖道:“她都親了你啊!”
尚:“……只是小孩子啊。”
暮晚搖:“她說要嫁給你啊!”
尚:“……只是小孩子啊。”
暮晚搖見他這么不以為然,更是煩悶不已。她脫口而出:“可是我都沒有親過啊!”
此一出,屋中瞬間靜下。
尚側過了臉,躲過她的凝視。
他唇動了動,似要說話,卻又喉嚨滾動,將話壓了回去。
往返兩次,他都沒有說出話來。
暮晚搖覺得空氣有些熱,讓人心慌。
便愈加見不得他不說話。
她不悅道:“你想說什么?”
好久,她才聽到背對著她的二郎低聲:“……你真的沒有親過么?”
暮晚搖:“……”
與他一同坐著,雙雙沉默。.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