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眾人皆是一震。
老丞相陸經踉蹌著上前一步,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目不能視的老婦人,聲音微微發顫。
“尊駕是……大雍末帝唯一的嫡出女兒,棲凰公主?”
靜善微微昂首。
雖目不能視,卻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威儀,仿佛還是當年那個在常春宮接受朝拜的公主。
“你是何人?”
“老臣陸經,先父陸文淵,曾任,曾任大雍戶部尚書。”
“原來是陸家郎。”靜善語氣淡漠:“難得,這世上還有人記得本宮的名號。陸經,你當年不過一介翰林,在我父皇面前奏對,父皇賞識,贊你少年老成,堪當大任,不僅讓你入東宮伴讀,輔佐太子,還將你擢升為吏部郎中,掌官員考核任免之權……沒有想到你陸經竟轉投新朝,官至宰相,真是光耀門楣啊。”
陸經面色慘白,撩袍跪地,老淚縱橫。
“老臣……老臣慚愧!當年雍帝大修皇陵,引得民怨沸騰……先父冒死上奏,勸諫先帝停修皇陵,未被采納,以至重病臥床……皇城陷落之時,恰逢先父仙逝,老臣守喪于鄉,丁憂三年再返朝,已是新朝定鼎……”
靜善無意聽他辯白,聲音蒼涼而冰冷。
“那今日,陸相是要站在竊國賊李氏這邊,助紂為虐?還是要撥亂反正,光復大雍?”
殿內一片死寂。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重逾千斤,壓得人喘不過氣。
連李肇都許久沒有語。
大梁得國后,輕徭薄賦,與民生息,盡力安撫舊臣,一直宣稱雍帝耗空國庫、大修皇陵惹來天怒,又有佞臣誤國,蕭崇謀反,方才綱紀崩壞,亡了社稷。
就連編修的《開國實錄》都刻意淡化大雍的治世功績,只談大雍末年民不聊生、官吏貪腐的亂象,而李氏的崛起,更是“順天應人,救萬民于水火”“李氏得國非以力取,實乃民心所向”。
如今前朝公主活生生站在眼前,指李氏竊國,還要光復舊朝……消息若傳出去,引發的動蕩將難以想象。
陸經伏地不起,肩頭微顫。
“公主,當年老臣守著先父靈柩隱居鄉野,實不知個中原委啊?”
“當年……”靜善聲音沉痛,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平南王李霍,是大雍朝唯一的異姓王,深得我父皇信任,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其子李屺,與我自幼相識,兩小無猜,時常出入宮闈,陪我讀書、下棋,漸生情意……父皇看重他的才干,不待我及笄,便下旨讓我與他締結婚盟……”
她頓了頓,喉頭哽咽一下,復又變得冰冷。
“誰知李家包藏禍心,暗中勾結蕭嵩等一干佞臣,密謀造反。彼時,鎮國將軍蕭崇手上有二十萬精兵,且忠心耿耿,是他們最大的阻礙——”
“李霍利用我父皇的信任,假傳軍令,將他親如兄弟的蕭崇大將軍及其麾下二十萬將士,騙入剛剛竣工、機關重重的皇陵地宮……然后,封死所有出口,放水、縱火、煙熏……活活悶殺、坑殺他們……”
“尸骸堆積如山,鮮血多得從地宮里溢出來,漫山遍野……”
她的聲音變得尖利,盲眼之中竟似有淚水涌動。
“二十萬將士死得不明不白,死后還要被誣陷為起兵謀反,罪有應得。二十萬人成了反賊,累及家眷,世代蒙羞……”
“我父皇驚聞噩耗,痛心疾首,從此一病不起……直到平南王李霍的鐵蹄踏破皇城,黃袍加身,許多人方才如夢初醒……”
靜善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語氣里滿是悲涼。
“而我命不該絕,宮變前日,恰在普濟寺為父皇祈福。收到密報,僥幸從寺中逃出……卻一路被李家的暗衛追殺,九死一生……”
“李屺……”她念著這個名字,面向顫抖的崇昭帝,聲音滿是刻骨的恨意與鄙夷。
“這個與我花前月下,互許誓的平南王之子,親自帶兵圍了皇城。我父皇不堪受辱,自刎于宣政殿,母后投繯殉國,兄弟姐妹盡遭屠戮……宗室子弟,被斬殺殆盡……我雖逃出,卻一路乞討躲藏,如同喪家之犬……直至遇上因在外執行任務而僥幸存活的一支蕭崇將軍的親衛軍,方才得以茍全性命……”
“我們東躲西藏,眼睜睜看著平南王登基,改元建梁,看著蕭嵩位極人臣,權傾朝野,看著你們這些亂臣賊子瓜分我大雍江山,享盡榮華富貴……”
“我這雙眼睛,就是那時哭瞎的。”
她語氣忽然平淡下來,卻字字泣血。
“從那時起,我就發誓,定要讓李氏血債血償,光復大雍社稷。我們收留孤兒,培養死士,帶著無數個被你們這個‘太平盛世’逼得走投無路的人。販夫走卒、丫鬟仆役,甚至青樓女子……培養北斗七門,滲透朝野江湖……數十年來,蟄伏隱忍,只為等一個時機。”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