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我家妞妞,人長高了不少,性子倒比從前靦腆,見了人便害羞……”
文嘉笑著將妞妞往前輕輕推了推,交到薛綏的手上,自己便在對面的蒲團上坐了下來。
“到底是這山里的水米養人。”文嘉細細端詳薛綏,眼底有真切的笑意。
“平安這氣色比從前在京里,瞧著還紅潤一些,這青灰布袍一襯,倒真顯出幾分寶相莊嚴呢……”
她打趣著,聲音不高,帶著一種歷經世事的松馳和疲憊。
自從平樂被貶,文嘉行事越發謹慎,生怕行差踏錯,授人以柄。
薛綏微微頷首,示意如意端上熱茶和素點,笑意淺淺地問她。
“公主今日怎得閑暇上山??”
“父皇近來為西疆戰事煩憂,母后身子骨也不大好,總說頭暈心悸。宮里愁云慘淡,人人都繃著弦……我想著許久未上山了,便帶妞妞出來透透氣,也瞧瞧你。”
薛綏合掌行禮,垂眸欠身。
新采的春茶在粗陶盞中舒展,漾開淺碧的漣漪。
妞妞安靜地坐在小杌子,啃一塊如意給的米糕。
文嘉沉默片刻,從碟子里再拿一塊桃花酥遞給孩子,便讓如意領她出去玩耍。
等妞妞邁出門檻,這才接著說:“平安,你可聽說了?薛八姑娘嫁入鄭國公府,不到三個月,已是鬧得府中雞犬不寧,與那郭四公子三日一大吵、兩日一小鬧,與婆母更是水火不容,吵得要分府另過……”
薛綏執茶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復平靜。
“錦書倒是提過一句,我并未上心。”
當日薛家遣人送喜帖上山,老太太也來了書信,讓她回去觀禮。
薛綏以出家人不便沾染紅塵習氣為由,婉謝絕了。
事后,薛家老太太便讓錢氏領著孩子上山,嘮叨了一番。
“喜宴辦得極為簡樸。”文嘉繼續道:“軍需貪腐案拔出蘿卜帶出泥,折了不少官吏——這些蛀蟲真是喪盡天良,虛報損耗,中飽私囊,數額之大,駭人聽聞——”
她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喉間似有郁結,聲音發沉。
“鄭國公府的二爺掌著倉儲,攤上這事,司農卿的位子算是到頭了……這個節骨眼上,鄭國公生怕有人揪住他家的奢靡不放,自是要一切從簡,便宜行事。薛八姑娘本就滿肚子委屈,這喜宴從簡,更是怨氣沖天,聽說新婚夜就摔了蓋頭,鬧得郭四公子下不來臺……”
聽文嘉娓娓道來,薛綏只是笑笑。
當初薛月滿與郭照軒私相授受,鄭國公府提親時,先派人驗身,核實清白,已然令心高氣傲的薛月滿深感屈辱,如今這境況,無非是新賬老賬一起算罷了。
一個怨懟,一個憋屈,誰也舒坦不了誰。
文嘉輕嘆一聲,“薛八姑娘也是糊涂。如今郭家二爺押在大牢,鄭國公為保家族,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這么一鬧,豈不是更讓夫家厭棄,自斷后路嗎?”
薛綏沉默,目光落在窗外那一片剛翻過新土的菜畦上。
“路是她自己選的。”
這樁婚事本就是薛家押的注,指望能借此攀附,只是當初沒有料到根基深厚如鄭國公府,也會深陷貪腐泥沼,難以自拔。
“薛家沒人再來打擾你了吧?”文嘉追問。
薛綏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放心,她們不敢。”
文嘉看著她清瘦的側臉,忽然前傾身子,握住她的手。
“平安,你何苦如此?女子立身于世很是不易,有個娘家可以倚仗,也是好的。莫非……你當真要在這庵中了此余生?”
“公主。”薛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聲音平靜無波。
“師父賜我法號了塵,便是塵緣已了。”
文嘉噎了一下,終是嘆道:“罷了,不說這些煩心事。你可知赤水關的消息?”
薛綏抬眸,眼中閃過一絲細微的波動。
文嘉見狀放下茶盞,目光深深地盯住她。
“正月里,阿史那部趁著雪災突襲,太子殿下率兵斷后,被圍困在黑風口,糧草徹底斷了。更要命的是——雪災之后緊跟著就是瘟疫,軍中、民間皆有蔓延……阿史那的隊伍,像是嗅到了血腥的狼群,趁著大梁軍隊凍餓交加、疫病蔓延,一次次率大軍沖擊黑風口……”
文嘉聲音壓低,帶著深重的憂慮,
“雪災和疫癥并發,聽聞民間出現易子而食的慘事……數以萬計的流民涌向上京……京中現在人心惶惶,糧價一日三漲,都說赤水軍守不住了……”
頓了頓,她語氣更為沉重。
“還說陸將軍吃了大敗仗,西疆門戶大開,太子殿下只怕……也兇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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