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綏停下腳步,低頭看著他的手。
然后,慢慢地、一根一根的,掰開他的手指。
“王爺,請自重。”
她的眼神里沒有厭惡,沒有憤怒,只是冰冷和漠然。
仿佛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這比任何激烈的咒罵和耳光,都更讓李桓難堪。
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氣,踉蹌著后退半步。
薛綏不再停留,身影決絕地沒入廊下的陰影中,消失不見。
李桓獨自站在雪夜里,看著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
寒風卷起他的衣袍,那背影孤寂寥落。
在他身后不遠處,薛月沉自轉角暗處悄然走出,望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淚光盈盈。
她輸了。
從一開始就輸了。
不是輸給薛綏的容貌手段,而是輸給了李桓那顆她從未真正擁有過,也無法觸及的真心。
皇宮大內。
紫宸殿里燭火搖曳,光影幢幢。
熏香換了一種味道,不再是往日清雅的龍涎,而是一種帶著奇異甜味,仿佛能鉆入骨髓的暖香,聞久了讓人頭腦發沉,思緒都變得黏稠起來。
李肇額角青筋暴起,汗水浸濕了鬢發。
他背靠在厚重木門上,呼吸灼燙。
“父皇……這便是您的帝王之道?”
“太子該知輕重。”皇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字一句,分析著謝微蘭的八字如何天作之合,如何引天地清氣滋養他的“道基”。
“那個薛六,身世不明不白,曾是端王側妃,又與西茲牽扯甚深……這等女子將來如何能母儀天下?謝氏女家世清白,性子柔順,是最適合你的良配。”
“父皇,兒臣再說一次,此生只認薛綏一人。”
“冥頑不靈!”崇昭帝提高聲音,“朕意已決,毋庸再議。你二人今夜便在此圓房……待欽天監選好吉日,再行大禮。”
“無恥……下作至極……”
“你在罵朕?”崇昭帝猛地提高聲音,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
玄璣子忙上前替他順氣,
“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年輕,一時糊涂也是有的。待他熬過這陣,會想明白的……”
說罷他湊到門縫間,壓低聲音道:“殿下,恕老道直。天意所示,關乎陛下圣體安康與大梁國運。些許兒女私情,豈能相提并論?萬萬莫要因小失大啊。”
這話火上澆油,也惡毒無比。
李肇胸口劇烈起伏,眼底血色翻涌。
“妖道禍國……該殺!”
崇昭帝氣得聲音發顫:“你聽聽,你聽聽他——堂堂東宮太子,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女人……一個來歷不明、煞氣纏身的女子,也配入主東宮?朕看你是被她迷了心竅!”
寢殿內外一時靜極。
王承喜低著頭,恨不得將身子縮進地縫里。
李肇死死咬著牙,微微躬身,抵抗著一波強過一波的熱潮和眩暈。
“父皇若執意如此,兒臣……請廢太子之位……”
“你威脅朕?”崇昭帝呼吸急促,顯然是氣極了,咳嗽起來,“你這逆子。多年來苦心經營,拉攏寒門、清算蕭黨,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竟為了一個女人,就要輕放棄?簡直……糊涂透頂!”
李肇眼底一片冰涼。
“父皇,你忘了先帝是怎么逼你娶母后的嗎?”
曾經,父皇最不齒的便是先帝用強權手段操控他的婚姻,逼他娶了母后,造就一對怨偶,也讓母后半生孤寂。
如今,歷史重演。
而施壓者,變成了皇帝自己。
“太子,你會感謝朕的。”崇昭帝的聲音隔著殿門傳來,帶著丹藥提振起的虛浮亢奮,卻又冷酷無情。
“這是一個皇子從儲君到皇帝必經的淬煉。斷情絕愛,冷心冷肺,方能坐穩龍椅。你若連這點取舍都做不到,終日被兒女私情所困,將來如何鎮得住朝堂、守得住江山……”
“這便是父皇今日計困兒臣的初心?”
“朕……是在教你,如何做一個皇帝。”
崇昭帝字字如刀,刺穿他最后一絲幻想。
對父皇而,一切皆可犧牲,包括兒子的性命。
李肇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一片猩紅的決絕。
“父皇,你會后悔的!”
“朕等著。”崇昭帝冷嗤。
“王承喜,鎖門。沒有朕的旨意,誰也不準開門。”
他拂袖而去。
皇帝親衛應聲而動。
沉重的殿門被從外面上鎖,發出令人心悸的哐當聲,徹底隔絕了內外。
玄璣子湊到門前,陰惻惻地戲謔。
“太子殿下,好好享受良宵吧。莫要辜負了陛下的一片苦心。”
李肇背靠著冰冷的大門,攥緊拳頭,身體緩緩滑坐。
一股莫名的邪火從丹田直沖頭頂,四肢百骸好似被烈火焚燒,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
但真正令他驚懼的,不是玄璣子那三腳貓的催情香……
而是沉寂已久的情絲蠱,如同冬眠的毒蛇,在甜膩的熏香勾動下,開始緩慢蘇醒,吐著信子,與他血脈中的燥熱交織在一起,蠢蠢欲動……
熏香只是引子,發作的卻是情蠱。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