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
謝凌:“若我去江南,你可愿相伴?”
他的眼眸像一汪不會有波瀾的湖水。
繞了這般遠,他原只為道出這般懇求。
“好。”
阮凝玉答應得很輕快,出乎他的意料。
謝凌深深望她,“你不怕么?如今江南烽火連天……”
“若我護不住你,又當如何?”
阮凝玉打斷他。
“怕啊。”
她眼底盛著笑,紅唇輕彎,尾音勾挑,“若是你當真敗了,那我便去投靠別的男人,我就這樣現實,所以,你可千萬不能輸。”
謝凌的眉又下意識蹙起,他指骨收緊,心中的怒火隱隱又要發作。
可這時,他看見了她眼中的挑釁和戲謔。
他才知道,如果他真的動怒了,那便真的是中了她的圈套了。
而她最后一句話,又隱隱透露著認真。
謝凌松開了手指,喉間溢出一聲冷笑。
眼見謝凌非但沒發作,還坐在那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瞳仁漆黑,不慍也不怒。
阮凝玉被他這個眼神看得心里發慌。
她忽然伸出手,輕輕拽住了他的袖子,晃了晃,對他示弱,“不過我知道,你不會讓我有機會去找別人的。”
“再者說了,你若是死了,我便去殉情。”
謝凌見她動不動就說死不死的,頓時皺緊眉心,按住她那只在他身上作亂的手,“別說這種話!”
他希望她好好的,活很多歲,哪怕是拿他的壽命去換,也好。
溫存過后,最后謝凌五指插入了她的發間,擁住了她。
仿佛只有這樣寧靜的時刻,他才會覺得她的身心都屬于他一人。
待把懷中的女人折騰累了,他才漸漸松開了她。
又是一個明朗的月夜,待清洗完后,謝凌坐在榻邊,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長。
他靜靜看著榻上熟睡的人兒,他伸出手,指腹先輕輕碰了碰她垂在頰邊的發絲,而后緩緩移動,指尖貼著她的眉撫摸。
“阮凝玉,你嘴中到底有哪一句是真話?”
回應他的,唯有身邊淺淺的呼吸聲。
……
時間在流逝,慢慢倒計時著他們前往江南的日子。
為了讓謝凌能安心,她幾乎日日陪伴在他的身側,呆在他能看得見的地方。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但她最后漸漸看見謝凌的眉松開了。
不久傳來消息,謝易墨因厭棄謝氏門中的腌臜事,更不愿屈從婚嫁,而是前往洛陽一道觀出家。
謝易墨是悄悄地走的。
待族中人察覺時,她早已受戒得道號,在清虛觀中靜修。平素以作詩換些銀錢,或是用這些詩稿換些米糧和宣紙,然因容貌出眾,縱是方外之人,仍引得不少富家公子追捧,奉為紅顏知己。她這般詩酒風流的做派,倒也漸漸傳開。
謝誠寧早已不認這個女兒,斷絕了父女關系,將謝易墨從族譜除名。
何洛梅雖傷心欲絕,仍時常遣人悄悄給女兒送去衣裳與用度。
謝易墨出家之事令謝誠寧對何洛梅愈發厭棄,而蕓娘所生的蘭兒日漸長大,那眉眼與謝誠寧越發相似,徹底打消了他心中殘存的疑慮。
自此他專寵姨娘,對發何洛梅日漸冷落。
這日阮凝玉照常和謝凌用膳,茯苓粥熬得香甜。
謝凌這一年過得太苦太苦,身子又消瘦了許多,阮凝玉看著心疼,于是這些日子她都讓春綠書瑤她們教她做飯,她學了幾道,做給謝凌,想討他的歡心。
阮凝玉盡自己最大能力范圍內,來給予他足夠的安全感。
然不管她做飯做成什么樣,或咸或淡,謝凌都會吃下去。
阮凝玉到現在都不知道他覺得味道如何。
而她也不敢問……
吃到一半的時候,謝凌忽然擱下了玉勺。他今日似乎沒什么胃口。
謝凌取出帕子輕拭唇角。
阮凝玉低頭,繼續吃著。
“我們何時成親。”
這一句話,把喝粥的阮凝玉嗆得直咳嗽。
謝凌將帕子遞給了她。
她忙擦拭唇角水漬。
然抬頭,便見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沒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謝凌看在眼底。
“既然不愿,我亦不會強求。”
說完,謝凌垂在身側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了蜷,收起那枚母親留給他的遺物玉佩,面上卻不顯。
阮凝玉喉間微微發澀。想到自己過去曾那般待他,歷經這許多波折,謝凌仍愿說出這句話已屬不易。他既還對往后日子存著期盼,可見心底尚未全然冷透。
謝凌眸中的光漸漸黯了下去。
身處困境之人,難免心生卑微,連他也不例外。
如今他失了往日榮光,不再是謝氏宗子,從前阮凝玉貪圖的是他的身份與富貴,想到要她跟著自己奔赴戰場,受苦涉險,她不愿嫁也是情理之中。
他聲名狼藉,再難許她安穩富貴。若他戰死沙場,留她年紀輕輕守寡……這般想來,若換作是他,怕也不會選擇如今的自己。
謝凌:“如今論謝氏地位,我不如謝易書。江南總兵的位置,也說不定哪天就伴著尸骨埋在沙場。我確實給不了你什么,成親一事,就當我沒說過吧。”
他垂下了眼簾,側影在墻上拉出孤寂的輪廓,卻有種打破一切后釋懷的平靜感。
謝凌淡然下去。
畢竟他今日開口之前,早已做了準備,他已經設想過最壞的境地和結果,在心里演習了千百遍。
“我不是那個意思。”
阮凝玉又再度從謝凌的身上,看到了前陣子那些自傷、自輕、自憐,這些都不該出現在他的身上。
很刺她的眼。
謝凌以為會聽見阮凝玉如釋重負的呼吸,他的話應是最體面的收場,于她、于他皆是。
可等了半晌,只覺一片溫熱覆上了他攥著玉佩的手。
“謝玄機,不要替我做決定。”
阮凝玉握緊他的手,不肯松開,而是神色認真地看他,“若你問我,我自然是愿意的。我沒有不愿,更非不愛你,只是我還不習慣……”
她知道,謝凌這些日子雖然從沒有問過她,但他其實很想聽她親口說愛他的這幾個字。只是他太害怕聽到他所厭惡的答案了,便一直這么趨避著。
阮凝玉看著他,聲音漸漸低柔,“成親之事,前世留給我的傷痕太深……求你再多給我些時日,可好?”
她聲音忽然哽塞下去。
“況且……我此生已決意不要子嗣。這樣的我,你還愿意要么?”
她一直都知道謝凌很期待孩子,他深受世家文化熏陶,是最傳統的男性,他最期待的便是與心愛之人締結連理,共同撫育屬于他們的孩子。
這是他數月前在睡意朦朧間,于她耳畔呢喃過的話。
他最愛她時流露出的肺腑之,絕不會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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