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數日,謝凌終于回到了金陵,但蒼山卻擔心起男人的心境起來,內心不由陣陣隱憂。
回京的時候恰逢謝誠居壽辰,謝凌特地推了戶部幾位老臣的飯局,親自挑選了一幅古玩字畫作為賀禮。
誰知字畫送至謝誠居面前,謝誠居非但未看一眼,便讓主子離開。
更令人心寒的是,當初主子為了阮凝玉,不惜違逆謝老太太與整個謝氏宗族時,身為人父的謝誠居依舊對此事不聞不問。
蒼山暗嘆一聲。這些年來,自他隨主子踏入謝府,謝誠居便始終這般薄情。父愛于他,淡薄如水。
這位父親仿佛只沉浸于朝堂國事,對府中諸事,乃至親生兒子的冷暖榮辱,皆置若罔聞。謝誠居性情極為孤僻,很多時候謝府上下幾乎都感覺不到這位家主的存在。
幼時除非有正事需交代,否則謝誠居根本不許謝凌近身,更不準他隨意開口。及至謝凌成年加冠后,父子間的交談更是寥寥無幾。
而當謝凌再次啟程遠行之時,謝誠居更是連只片語的叮囑或過問都未曾有過。
然而男人已經習慣了。
或許他自幼便未曾體驗過尋常人家的父子溫情,竟誤以為這般疏離淡漠便是世間父子相處的常態。
眼見謝凌心無波動地離開了京城,這些日子蒼山暗地觀察著馬車上的男人,便覺對方心如止水,淡薄空明,蒼山竟發覺,主子除了阮凝玉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別的感情波動,他仿佛就是個空心的人,清心寡欲,又心如死灰。
蒼山擰了眉,他不覺得這樣是件好事,反而是很危險的狀態。
到了南京后,回到了那四進院子,謝凌最是喜潔凈,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洗去一路的風塵與疲憊。
換了身產自蘇州的宋錦牙色直裰出來后,丫鬟便已經在八仙桌上擺了今夜的菜色,有醉蟹、西施乳、金齏玉膾,廚子今晚還煮了謝凌在這里常吃的一道清蒸鰣魚。
謝凌目光卻向蒼山掃了過來,那眸子里沒有溫度,又無喜怒,涼得像一寸寸雪。
謝凌坐下后問的第一句便是,“可有表姑娘的消息了?”
蒼山心臟咯噔了一下,頓時心里便苦了起來。
這些時日,他手下的人幾乎將襄州及京城周邊地帶翻了個底朝天,卻始終未能尋到表姑娘的任何蹤跡。
于是蒼山艱難地道:“還沒有……”
他將情況都如實說了出來。
謝凌沒說話。
他眸光掃過滿桌珍饈,手中的金鑲玉筷隨之被不輕不重地擱在案上。
男人此刻已是食欲全無,眉眼間只剩一片疏淡,只道,“撤了吧。”
而后起身離去,留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一眾仆役。
蒼山長長嘆了一口氣。
可是天南地北的,人海茫茫,又要上哪去尋找表姑娘呢?如果表姑娘故意將自己躲起來的話,那么他們這輩子都甭想再找到她的人影!
那廂,謝凌獨自步入書房,闔上門扉。
回應天府的路上,他便畫了一張阮凝玉的畫像,畫中之人桃羞李讓,絕色難求。
謝凌不過淡淡的幾筆,便將她最美的神韻給畫了出來。
他已命蒼山急召畫師,連夜臨摹此像,務必將阮凝玉的畫像遍貼于市井街巷。此番掘地三尺,也定要擒住她。
如今油燈柔光之下,再看著這幅畫像,謝凌將手指放上去細細撫摸。不過是兩三月不見,謝凌便覺得畫中女子的眉眼變得有些陌生了起來。
他原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如今卻連一個阮凝玉都尋不回。
這種失控感,令他心生煩躁。至于找到之后他會對她做什么事,他不知道。
或許等找到了她和她的奸夫,他并不會要她。
然,他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能讓她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他已經已經好久沒見到她了。
時隔已久,庭蘭居和她居住過的那些時日,遙遠得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了。謝凌根本不知道當初她的話里,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謝凌如今最害怕的是當今天下即將大亂,他早已洞察那福建總兵不過是人前棋子,其背后真正的主使乃慕容深。只要天下亂起來,那便是廢太子慕容昀重回皇宮的機會。
這些朝堂暗流、權力紛爭,他尚且能憑借籌謀應對,可每當念及失蹤的、背棄他的阮凝玉,謝凌心口便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他怕就怕在,阮凝玉一個婦道女子孤身離京,若恰在路上遭遇叛軍,該如何自保?他怕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出事。
若她不幸落入亂兵之手……
謝凌攥緊了手。
無數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出現,他甚至不敢往下深想。
他恨她的不告而別,怨她的欺瞞,可在天下將亂的危局面前,謝凌所有的怨懟都化作了對她的想念和牽掛。
蒼山端著茶進來的時候,便見到自家主子正看著案上那幅畫,男人修長如竹的影子落在墻上,蒼山也見到了那張滿是執念的臉。
風吹得燭影一陣搖晃,就在謝凌看過來之前,蒼山忙收回了目光。
也不知道表姑娘若是知道大公子為了她做到了如此地步,將謝家繼承人的位置讓給二公子,表姑娘又會是什么樣的感受?可會為之感動,可還會覺得謝凌依舊不愿拋棄家族榮華,護不住她?
謝凌凝視畫像片刻,終是將它收起,置于書房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心中那絲異樣卻揮之不去,謝凌冷聲吩咐道:“叫人回去仔細查探大姑娘在府里的往來動靜。”
蒼山立即命人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