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遲和白溪前往萬林山,在這之前,先去了一趟濁流河。
上游有一座小鎮,小鎮上住著一位姓宋的神醫。
當初在這甘露府,這位宋神醫為了救人,深入萬林山,可以說是將自己的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
之后萬林山一事之后,這位宋神醫又為了不讓萬林山里的那些草藥被過度采摘,所以這些年一直忙前忙后,依著自己的名望,才跟當地的諸多采藥人和大夫達成共識,每年什么時候可進山采藥,有多少人,逗留多久,都有詳細的辦法。
竭澤而漁之事,宋神醫覺得做不得,總要給后世子孫留些東西才對。
在暗處看過那位宋神醫之后,小鎮下起了牛毛細雨,兩人撐一傘在小鎮閑逛,很快在雨里碰到個賣花小姑娘,后者也不跟白溪說話,而是看著周遲便開口,說是姐姐生得那么好看,這位哥哥難道不買一朵花送給她嗎?
一朵花只要十文錢。
其實有些貴了。
但尋常男子被這么一架住,多半就要掏錢了,可這邊周遲還沒說話,白溪就搖搖頭,輕聲道:“不能這樣,他要送我花,只能是他想送我花,而不是因為別的,如果是因為別的買花送我,那便沒有意義。”
她這話是對那個小姑娘說的,小姑娘聽得一頭霧水,但很快高興起來,因為那位漂亮的姐姐說完這話之后,就掏錢買了兩朵花,折了之后,別在耳畔。
小姑娘由衷說道:“姐姐真漂亮,花都配不上姐姐。”
白溪沒有跟她多說,只是摸了摸她腦袋。
等到小姑娘遠去之后,周遲才看著那小姑娘的背影,問道:“不是說這樣買花沒意義?”
白溪冷哼一聲,“又不是讓你買的,我自己買的,哪里來的什么意義和沒意義?”
周遲有些尷尬,“我其實剛才準備買一朵來著。”
白溪看了周遲一眼,眼角又有了笑意,“那花還是太貴了,就算你要送我花,隨便摘一朵也好,買一朵不貴的也行,何必來買她的?”
“那你是看她這個天還穿得那么單薄,身上衣物多有補丁,覺得她的日子過得肯定不好,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所以想幫幫她。”
周遲笑了笑,他自然能看得出來白溪的用意,自己喜歡的這個姑娘,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他自然知道。
“她可憐歸可憐,我能幫她,卻不能讓你買花,甚至不能因為你可憐她而買花送我,那樣我就可憐了。”
白溪看著周遲側臉,說道:“我要的,都是你自己想給我的,不是你自己想,主動給我的,我都不要。”
周遲說道:“那我啥都不給你呢。”
白溪挑了挑眉,伸手捏住周遲的手臂,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慶州府的孩姑娘啊?”
周遲哦了一聲,滿臉笑意。
白溪作勢要掐,但最后還是沒能下手,而是挽住周遲,笑道:“你這個人,全身上下,就是嘴最硬了。”
周遲一本正經,“那可不盡然。”
白溪微微蹙眉,正要說話,周遲就已經轉移話題,說道:“那位宋神醫啊,其實挺難得的,一般人能治病救人,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可他還知道為子孫后代著想,有這種想法就算了,還能做成這種事情,真的厲害。”
白溪笑了笑,“我不相信這件事你最開始沒有提點他?”
周遲笑而不語,已經就算是默認了。
“不過周遲,我有些好奇,你都修行到了這個境界了,你殺人救人都還好,為何殺人救人之后,還會想著事后去做這些事情?”
白溪笑道:“不累嗎?”
周遲微笑道:“路遇歹人,教訓一通,救下一人,瀟灑離去,可離去之后呢?那歹人見自己走了,不會再報復?殺了那歹人,那歹人又罪不至死呢?能隨便殺了嗎?”
“如此一來,如何處理歹人,能讓那被救之人之后還能安穩生活,其實才是做完一件事。”
“不過我之前行事,其實很簡單,遇到的都是該死之人,既然該死,都殺了,一勞永逸,但后來我也會想著這些事情,所以就要麻煩一些,妥善處置,說起來簡單,做起來確實很累。”
白溪說道:“可見死不救,咱們又做不出來是不是?”
周遲點點頭,“所以要盡力為之,至少要讓自己心里過得去。”
“嗯,最開始我也沒這么多想法,是我有個朋友,叫孟寅,這個人,是個好人。”
提及孟寅,周遲真的很難用別的詞匯去形容他,這家伙,真是那種純粹的好人,第一次跟他一起游歷,周遲就知道了。
白溪問道:“如果幫了人,那人嫌棄你做得不夠,甚至因此恨你,要害你呢?”
周遲笑道:“我有劍的。”
白溪皺眉道:“不讓他殺你?”
周遲說道:“是殺他,忘恩負義,恩將仇報,這種人,留著也是禍害。”
白溪哦了一聲,然后點點頭,“你的劍,原來不糊涂啊。”
劍哪里有什么糊涂不糊涂,只是人不糊涂。
一個人總會因為各種事情而變化,但不管怎么變化,都要記住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到底要做一個什么樣的人。
白溪還想說話,周遲卻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白溪微微蹙眉。
周遲抬頭看向遠方,長街盡頭,有個餛飩攤,有人在雨中吃餛飩。
白溪不說話,腰間已經有了那把狹刀。
她松開周遲的手,一直手已經按在刀柄上。
周遲說道:“看起來他們不是傻子。”
白溪嗯了一聲,“我不會先走。”
周遲嘆了嘆氣,“這次,想走,就是想死。”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