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手里拿著連夜謄抄的、還帶著北境泥土和墨汁氣息的“村務紀要”、“工坊公示”、“學堂議事錄”,紙頁邊緣都磨起了毛。
“卸板!清點!入庫!”陳老大人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壓過了碼頭的嘈雜。
他指著那五名北境匠師,對身后一個叫周巖的年輕主事道:“周主事,這五位師傅,你親自安置!要什么給什么!膽敢怠慢半分,提頭來見!”
他又轉向那二十名眼神發亮的學徒,“你們,跟著師傅!眼珠子瞪大,耳朵豎起來!北境的手藝,能學幾分是幾分!學成了,嶺南的燈,靠你們點!”
沒有繁冗的接風宴,沒有虛頭巴腦的寒暄。吸日板組件被軍士護送著,直接運進了州府衙署旁邊剛騰空的一座大院子——新掛的牌子是“嶺南匠作監”。
五名北境匠師一頭扎了進去,帶著二十名嶺南學徒,在彌漫著新鮮木屑和桐油氣味的工棚里,叮叮當當地組裝、調試。幽冷的黑石板(光伏板)被小心翼翼地抬起,復雜的儲光匣(蓄電池)線路被反復梳理,奇特的燈具(led)被點亮測試。
柔和穩定的白光第一次在嶺南官署的夜晚亮起時,圍觀的書吏差役們發出了一片壓抑的驚呼。
與此同時,州府衙署正堂,空氣卻近乎凝滯。陳老大人端坐主位,下首坐著幾位須發皆白、身著緋袍的嶺南高官,個個面沉似水。他們是聞風而來的州府元老。
“陳大人!”一位姓鄭的轉運使率先發難,聲音帶著久居上位的倨傲和濃濃的不滿,“吸日板靡費巨萬,劃地建場更是割肉飼虎!還有那什么‘嶺南甜記’,竟讓婦人拋頭露面經營點心鋪子?
成何體統!更遑論,北境那套‘曬賬’、‘議事’的野路子,豈能用于堂堂州府衙署?禮崩樂壞!綱紀蕩然啊!”
唾沫星子幾乎濺到陳老大人的案頭。他眼皮都沒抬,只將手中一份謄抄的北境“學堂柴火采買議事錄”輕輕推了過去。
鄭轉運使疑惑地瞥了一眼,臉色瞬間漲紅:“荒謬!區區柴火,也需家長商議?置州府威嚴于何地?!”
“威嚴?”陳老大人終于抬眼,渾濁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直刺過去,“鄭大人可知,去年州府采買冬炭,層層加碼,運到學堂的炭摻了三成石粉?
孩子們凍得手都握不住筆!威嚴?威嚴能讓炭不摻假?能讓燈常亮?”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跳起,“北境的‘野路子’,能讓每一塊炭都燒在娃兒們屋里!能讓每一文錢都曬在日頭底下!這,才是真正的威嚴!”
他不再看鄭轉運使豬肝般的臉色,轉向另一位掌管刑名的老推官:“李大人,你主管刑獄,可知上月南街王婆家幼孫落井溺亡?井口無欄,污水橫流!北境家家有‘衛生屋’,污穢歸池,村道干凈,孩童無病!你告訴我,是守著祖宗那套‘污穢自流’的規矩看著孩子死,還是學北境那‘污穢亦是力’的法子,讓娃兒平安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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