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認真的,我并不覺得自己是演得非常好的那種。”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陸云開已經再次坐回了江興的身邊。
他左手拿著啤酒,右手捏著雞爪,一邊啃一邊吐骨頭,手指和嘴唇都油膩膩的:“我不覺得我演得就是蘇式或者說蘇式必然就是我演的這個樣子,我覺得與其說我掌握了這個角色的神髓,不如說——嗯,演得能夠說服別人而已。”
江興看著陸云開。
他一只手橫在胸腹前,另一只手支在這條胳膊之上,手掌掩著鼻下的半張臉。
與其說江興正在思考陸云開的說的話,不如說他正用手遮著自己無力吐槽的面孔。
他的目光正對著陸云開架在茶幾上的雙腿。
那當然是一雙筆直的、修長的、看上去非常性感的雙腿。
但再性感的雙腿架在茶幾上……那也就是一種不太規矩的大大咧咧的任何一個會聊天打屁摳腳喝酒的男人所有的普通姿勢而已。
#這走向……#
#說好的一輩子優雅冷漠狂妄自傲的男神呢?簡直分分鐘碎成渣滓了好么!#
不過有了足夠閱歷足夠年齡的好處就在這里。
哪怕前一秒鐘還在炫演技的男神后一秒鐘就變成了糙漢子,江興也不過略微微妙了一下,就失笑地接受了現實,把自己那種奇異的心態收拾起來打包丟在角落。
他開始思考陸云開所說的話,他問:“你的意思是……”
“我不覺得江哥真要演會比我演得差到哪里去。”陸云開坦然說,“我覺得江哥你的對于人物心情的捕捉和表達這兩點上,都已經很精準了。不過也許是太精準了?”
陸云開一邊說一遍思考:“我覺得江哥可以放開一點——嗯,就是——更具有攻擊性一點。”
“攻擊性?”江興問。
“對的!”陸云開覺得自己這個詞用的不錯,他再仔細地往下說,“我覺得江哥的表演很細膩,余馳演得更是特別的真實!我在電視機外頭看的時候,都覺得余馳要活生生的走出來了。但我看完電視,記住的是余馳,不是江哥你……唔,”他稍微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我就是覺得,江哥你可以在演技中加入那種不一定特別符合劇中人物的,但特別能過表現你自己的部分?就是那種觀眾一看,就知道是你,就會被你帶進去的沖擊感——”
江興突然理解陸云開的意思了。
他在說的是氣場。
屬于一個真正的演員的,既能夠融洽于劇中人物的,卻又獨有的、獨特的氣場。
江興突然有點兒恍惚。
我——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嗎?
已經到了基本功差不多扎實了,可以尋找自己所獨特的演技方向的時候了嗎?
[……0021?]江興忍不住在腦海里詢問另外一個旁觀者。
[宿主自己覺得呢?]一直存在的0021終于出聲。
[你有建議嗎?]江興不由得問。
[我的建議是:請宿主自行判斷對方說的是否準確,是否符合宿主現階段情況。雅*文**情*首*發]0021回應。
江興的喉嚨有點干,那是因為緊張而生的生理反應。
他清楚0021的意圖,清楚對方是在將他過去二十年里因失敗而頹唐而低落的痕跡給一一抹去。
但清楚并不代表能夠不緊張,不搖擺,這是一種很單純的心理層面上的因素,明明清楚,但大多數時候大多數人,都無法克服。
他在問自己。
——我是否真的到了這一個層次?
——我所以為的達到,是否是眼前成功所帶來過度的自信和自傲?而我所以為的不到達,是否是過去失敗而殘留的自卑和氣沮?
——時時刻刻正確的審視自己。
江興想,也許我現在應該先學會這一點。
“江哥?”江興沉默得太久,久到陸云開都忍不住叫了一聲。
“……沒什么。”江興暫時把自己從自我修正的狀態中拔出來,他對陸云開說,“你剛剛是不是有說什么?我剛才有點走神了。”
“……嗯,其實也沒有什么吧。”陸云開有點不確定地說。
……看你這態度就知道很有點什么。
江興暗暗吐槽了一句,追問道:“你今天突然來找我一半是為了這個吧?快說說?”
陸云開來見江興確實有一半是為了這個,他被想要傾訴的偶像追問了一句,就立刻丟掉那點小扭捏,很爽快很直白地說了起來:“我沒跟江哥你講過我的家庭吧?我家就是……嗯,小時候父母離婚,然后我跟著我爹住一起,從小就沒見過什么女性,也沒怎么見過我媽,好像當年我爹和我媽鬧得很兇吧……總之我這么多年來都沒有接到我媽的一個電話。”
有關陸云開家庭的故事,其實當初的媒體都扒得差不多了。
不過當年的江興雖然一開始就被陸云開剎到,但那時候兩個人是差不多同期的演員,卻一個天一個地的,江興自己怎么想都有點小心酸小嫉妒,就特意回避去看陸云開的八卦了。
現在再想想,后來陸云開自殺,江興也年長,光在事業上就傾注了全部的精力,除了收集陸云開的影片不時倒回頭看看之外,也沒有想過或這有什么心情再去了解陸云開的生平……確實物是人非。
他這樣想著,帶著一點旁人看不出來的復雜輕聲問:“嗯,然后?”
“我媽現在回來見我了。”陸云開說。
他將自己的雙腳從茶幾上放下來,身體向前,從靠著沙發變成雙肘支著膝蓋,下巴托在交疊的雙手上,他的目光直視著前方,神色中帶著一點不確定:“嗯……我爸跟我說我媽回來就是因為我有錢了,要來分我的錢。我自己不太確定……我頭一次見到我媽呢——那確實,和我想象中的不特別一樣……”
“你想想中的是什么樣子?”江興問。
陸云開認真回想了一下自己幼年時候的幻想:“大概是穿著一身白衣服——那種長長的到達膝蓋的很飄逸的白裙子,有非常柔順的長黑發,笑起來很溫柔,身上像是被鍍了層金邊一樣的溫柔和明亮。”
江興笑起來。
陸云開想想也被自己的形容弄笑了,然后他不好意思說:“這個念頭是我小學時候想的嘛!那時候特別小特別傻,不過這個印象有了日后就改不過來了。”
“那你現在見到的是什么樣?”江興想了想,問。
“現在見到的……”陸云開頓了一下,“很普通,有些蒼老。”
江興靜靜地看著陸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