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駿轉頭問他:“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同窗之中有位是家中醫藥世家,而積善堂便是他家的祖產。”
這個積善堂不僅在蘇州赫赫有名,便是在整個江南都是頂頂出名的。他家因藥材價格公道,坐館大夫醫術高明,在醫藥行業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
“你聯系一下這位同窗,問問他是否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籌集最多的藥材送到貢院去,至于價格方面還請他看在是為了賑災所用,給個公道價。至于銀兩,咱們謝家會在稍后補上,”謝清駿沉思了半晌,有力地說道。
謝清懋一聽,便是怔在當場。其實方才在蒙學的時候,他看見那些急需藥石醫治的傷患們,便已經心急如焚。可是大哥著急上山尋回母親和妹妹,父親又在衙門中無暇分身,他在府上雖有話事的權柄,可也不敢擅自做主。
如今大哥這般說,他自然是萬般愿意的。
他臉上總算掃去一些愁容,只見他興奮地說道:“大哥放心,我即刻便去找齊源。”
謝清懋走了之后,一直在旁邊的謝清湛,小心地看著他大哥有些蒼白的臉色問道:“大哥哥,那我能干嘛?”
謝清駿看著他躍躍欲試的小臉,便知道他也想為黎民百姓做些事情。不過他可不敢讓這小祖宗去冒險,便摸著他的小腦袋說道:“清湛如今有一個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什么事啊?”謝清湛一聽重要興奮地說道。
“這樣的天氣那些百姓又遭了雨,定是冷的很,我記得府上剛好給下人要準備冬衣,你幫哥哥去倉庫看看清點一下,這批冬衣的數量,”謝清駿說道。
其實這匹冬日是謝府給謝家下人做的過年衣裳,這世家大族的奴仆都有定例的衣裳,謝家自然也不例外。不過謝清溪后來給蕭氏出了注意,說每年過年的時候再給下人多做一身衣裳,既廢不了多少錢,又能討個喜慶。
于是蕭氏每年臘月的時候,便會讓人準備這些冬衣,沒想到如今這匹衣裳倒是派上了用途。
其實這批冬衣的數量,庫房那里自然有存檔的,只是謝清駿找些事情讓謝清湛做而已。如今家中人四散,清湛這樣小的年紀還是留在府中穩妥。
謝清湛到底是年紀小,一聽哥哥的話,便覺得這事果真是極重要的。一想到那些百姓正在受凍,正等著自己這批衣裳救命呢,謝清湛便立即來了勁。
他將兩人都分派了事情,自己便前往蘇州布政使司。只是他手臂有傷,馬是不能再騎了,只得乘著府上的馬車過去。
這會蘇州布政使司也是一派繁忙,管理糧倉的官員還在勸阻謝樹元,這開貢院和開糧倉可不是一回事,若是沒上諭,私開糧倉那可是要殺頭的。
按著正常的程序,應該是謝樹元先寫了折子,請求上峰準許他開倉放糧救濟災民。待上峰批復后,他再開倉。可如今謝樹元直接跳過寫折子這段,便要開倉,這負責蘇州糧倉的屬官實在是不敢啊。
謝清駿到的時候,謝樹元正在訓斥這人。也不知這人是真榆木疙瘩,還是生性耿直,居然在這種時候還和謝樹元頂牛呢。
謝清駿在旁邊的值房等了一回,謝樹元才讓那人離開。待他過來的時候,便看見謝清駿手臂上纏著的紗布,立即急道:“你受傷了?”
“我本想上山接回母親和清溪的,誰知巨石擋住了山道,竟是無法上去,我不慎被山上落石砸到,”謝清駿解釋。
謝樹元一聽妻子和女兒皆被困在山上,原本就憂慮的事情便又添了一件。
不過謝清駿還是及時說道:“父親,我觀察過那山石,并非人力所能移動,必須要火藥炸開。所以我想請你派人上山。”
“火藥素來監管嚴厲,只有蘇州府總兵才有權利動用火藥,只是先前我請他出兵賑災救人,他便推推拉拉,如今再讓他用火藥,只怕更是難上加難。”這事情竟是一件接著一件來,饒是謝家父子這樣的人物都不由有些頭疼。
好在謝樹元不是那種,事情還未做便說不行的人。既是需要火藥,他自然竭力去爭取,于是他讓屬官再跑了一趟蘇州總兵府,將西鳴寺上有四五百人被困的事情告訴了姜總兵,還請他派人前往,砸開攔路的山石。
“我聽說貢院里缺少藥材,清懋正好有同窗家中乃是藥材世家,他已前往尋求幫助,而買藥的費用我打算由咱們府上出,”謝清駿既然過來了,自然也需要將此事匯報給謝樹元。
謝樹元忙碌了一天,聽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如今突然聽到這話,竟是突然生出一種果然是自己的兒子的感動。
他沉默地拍了拍謝樹元的肩膀,說道:“辛苦了。”
********
“小船哥哥,她怎么樣了?”謝清溪輕聲地問坐在凳子上的陸庭舟。
此時他身上穿著一件灰色僧袍,身上無一點多余的裝飾,一頭烏發更是由一枝簡單的木簪束與發頂。可越是這般簡單的裝束,卻越發襯得他面容俊美,風華無雙。
謝清溪站在旁邊,偷偷地覷著他的臉,五年不見了,他如今真的變成了一個男人,眉眼那樣的深邃,鼻梁英挺地猶如塑雕一般。而自己,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她依舊還是個孩子呢。
“她傷及后腦,我方才替她把脈,脈搏微弱,只怕有性命之憂,”陸庭舟過了片刻才緩緩說道。
謝清溪倒吸了一口氣,她原以為這是謝明嵐的苦肉計呢,誰知竟是真的到了這樣兇險的地步。
“那有藥石可醫嗎?”謝清溪趕緊問道。
陸庭舟點頭,謝清溪剛要松口氣,卻聽他說道:“雖有藥石可治,不過如今這處只怕無我所要的藥材,就連吊命的參湯只怕都沒有。”
謝清溪不敢回去同她娘親說,要是蕭氏知道,只怕也得憂慮不已。
“那現在怎么辦?”謝清溪眼巴巴地看著陸庭舟,在她心目,陸庭舟可是無所不能的。他會武藝,騎射功夫又那樣的好,還會醫術,只怕這世間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吧。
“等,”陸庭舟語氣平靜道,:“咱們如今只能等山道打通了,才能有藥石醫治她。”
謝清溪又轉頭看了眼躺在床上,臉色有些難看的謝明嵐。她讓丫鬟將謝明嵐抬到旁邊的房間,原本想請寺中會醫術的大師過來看的,沒想到來的卻是陸庭舟。
“餓嗎?”突然溫和的聲音響起,不同于方才看病時的冷靜,連說話的語調中都透著幾分關心。
謝清溪一轉過臉,便看見陸庭舟明亮如星辰般的眸子,那般安靜又平和的目光,讓她原本焦慮的心都稍稍撫平了些。
她微微搖頭:“不餓。”
不過剛說話,她又急急盯著他問道:“小船哥哥你餓嗎?你若是餓的話,我那邊還有些糕點。”
“原本還想忍著,你這么一說,我倒是真的餓了,”如今外頭的天已經完全黑透了,為了節省蠟燭,整個房間之中只點了微弱的油燈。
那猶如螢火之光的燈光,在黑暗之中悠悠搖晃著,堅強又不屈地以自己微弱的光輝照亮著這間安靜的禪房。
“朱砂,你去旁邊將那盤點心拿過來,”謝清溪看著燭火之中的陸庭舟緩緩說道。
“可小姐……”朱砂想說你一個人在這里只怕不安全,可是她在看見這位公子的臉時卻又突然說不出話來了。這位公子可真是俊美,竟是比自家的大少爺生的還要好看。
她剛才進來的時候,還以為看見天生的仙人了呢。
“你去拿了,立刻回來便是了,”謝清溪說道。
朱砂一向不敢違抗謝清溪的命令,如今聽她這么一說,自然就趕緊去隔壁夫人房中拿點心。
外頭的風依舊在呼呼地吹著窗欞,雨勢似乎是小了些,可依舊還在下著。因著房內只燒了一盆木炭,雖然就放在腳邊,可是依舊冷的很。
“是不是很冷?”陸庭舟看著她的身子抖了幾下,便含笑問道。
謝清溪慌忙抬頭看他,可是眼睛卻正好對上他含笑的眸子,她以為他實在笑話自己,便感激搖頭,咬著牙關堅定地說道:“不冷,我不冷。”
結果她剛說完,鼻子便覺得一癢,緊接著兩個噴嚏連著打了出來。她尷尬地簡直是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誰知又打了一個。
一個輕微的笑聲在黑暗中響起,謝清溪原本還是害羞,覺得這實在不是淑女所為,結果被這么一笑,反而是有些惱羞成怒地抬頭看著他說道:“都說打三個噴嚏是有人在想,肯定是大哥哥他們在想。”
謝清溪說的肯定,結果原本還想忍耐的陸庭舟,突然爆發出一連串的輕笑。可就算他還是克制的輕笑,卻還是惹得謝清溪兩頰鼓起,顯然是氣的不輕。
她本就畏寒,在家中的時候都得燒了地龍才能,如今只有一盆炭火,她如何能不覺得冷。
“真可愛,”就在她氣鼓鼓地時候,突然有一個寬闊又溫暖的大手在她頭頂摸了摸。
可愛你……
這樣是犯規的,謝清溪一下子就泄了氣。
待過了會,朱砂便端著點心回來,謝清溪看她鬼鬼祟祟的模樣,笑話她:“你怎么回事?后面有人在追你唉。”
“啊,”朱砂驚嚇地轉頭一看,結果什么都沒有,她立即氣到:“小姐,你嚇死奴婢了。”
“噓,你輕聲點,小心吵著……”謝清溪突然壓低聲音,見朱砂端著盤子小路小碎步過來,突然說道:“四姑娘。”
朱砂看了眼還躺在床上沒有知覺的四姑娘,便立即哀求地說道:“小姐,你別再嚇唬奴婢了。”
“好了,你趕緊將點心拿過來,”謝清溪不再嚇唬她。
朱砂輕聲地說道:“我聽說方丈讓人煮了好些粥,不過那些米粥稀疏的很呢。”
因著蕭氏生怕前面的百姓再鬧起來,不時派丫鬟過去問問情況。所以剛才她過去拿點心的時候,秋晴正在同蕭氏匯報。
“只怕許多人就連這米粥都吃不上吧?”先前方丈已經說過,所剩的糧食僅夠寺廟僧侶兩日之用。原本寺中僧侶有數百人之多,而如今滯留的百姓卻又三四百人之多,若是將所有的糧食都做了米粥,只怕才夠這些人吃吧。
“就是啊,我聽說說的是米粥,其實舀出來的連米粒都能數出來,”朱砂也唏噓,她們這里還有些糕點,又是因為是女子吃的也少,所以這會她還不知道饑餓的感覺。
陸庭舟看著外頭黑漆漆的天幕,說道:“只怕今晚難矣。”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