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春暉園雖有些小,可平日不過是當作姑娘們上學的地方,倒也還夠用。如今快過了卯時兩刻,不遠處有個緋紅的身影一溜小跑著過來,而跟在她身后穿著淺綠比甲的人也是一路跟著。
待到了春暉園門口,緋紅身影總算停住,站在園子門口歇氣。
朱砂趕上來的時候,趕緊給六姑娘順氣,一邊撫著她的后背一邊說道:“太太早就說過,這位先生嚴格并不因小姐是姑娘就松懈了,如今這遲到了,我看小姐如何是好。”
謝清溪一邊順氣一邊聽自己丫鬟在這說話,她順過一口氣倒是笑了:“你這丫頭如今倒是越發膽大了,竟是敢教訓起我了。”
朱砂聽了倒是一點都不膽怯,誰不知道她家小姐好性子,從來都不會苛責底下人。如今她跟在小姐身邊,別說是這府里得臉,就是這蘇州府別家的小姐見著她都得客客氣氣的。
謝清溪雖是這么說,可是眼睛還是瞟了一眼園子里頭。
自打去年先前那位先生回想準備秋闈后,謝樹元就給她們姐妹重新請了位先生。這位先生快到六十了,胡子白的都看不見一根黑的,可是為人嚴肅又刻板,就算是教閨閣小姐們,都拿出當年教科舉學子的勁頭來。
謝清溪雖也讀書,可是仗著自己以前的底子,在姐妹當中雖不是最出眾的,可也不是落后的,要知道她可是謝府姑娘里頭最小的。可自打這位先生來了之后,看了她們的各自寫的帖子后,只說六姑娘寫字是極有靈氣的,只是不肯下一番苦工。
謝清溪這輩子投了這么個好胎,親爹當官極厲害又會摟銀子,親娘是侯府嫡女在后宅說一不二,她上頭還有三個嫡親的哥哥。她有那么刻苦上去干嘛,她們家又不指望著她去考狀元。
可這位白老先生卻是位較真的,覺得六姑娘既是在書法上有靈氣,就該好生下一番苦工,也好不辜負這天賦。于是白老先生不僅私底下教導她,還給她布置了額外的功課,每日二十張小楷。
剛開始謝清溪還好生寫了,可是過了兩日就胡亂了事,結果卻給這白先生請了戒尺出來,打了她三手心。
這會可把謝清溪哭慘了,長這么大,她還是頭一回被打呢,連著蕭氏和謝樹元都被驚動了。可這會一向對她毫無原則和底線的謝樹元,居然還夸了先生,并且告誡她若是下回再敢偷懶,就是他親自教訓她了。
自此被教訓過后,謝清溪再也不敢偷懶耍滑了。
就為著這事,謝明芳可是好一陣得意,話里話外諷刺了她好幾回。再加上謝明嵐因著字寫的好,被先生夸贊了好幾回,謝明芳得瑟地簡直沒法瞧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頂多再被先生打板子罷了,”謝清溪昂首挺胸地朝著里面走去,可誰知進去后,只看見三位姑娘并她們的丫鬟在,卻沒見先生在。
春暉園院子雖小,好在這正堂夠寬敞。四張桌子倒是擺的一齊,只是這難免有中間和旁邊之分。當初就為了這座位,四個姑娘之間都起過爭執呢。
謝明芳倒是出了主意,說是按著年齡大小一并排開,這樣倒也省事。她打的倒是好算盤,若是按著年齡排開,就是謝明貞坐在最左邊,謝清溪坐在最右邊,讓她們姐妹坐在了中間的位置。
謝清溪倒是不在意坐在哪里,反正她們這些小姐讀書,不過是為了養性開闊眼界,倒也沒人真指望她們有多大的才學。
可謝明芳這樣處處爭事事爭的性子,她實在是看不過。合著好事都該落到她們姐妹身上吧,于是謝清溪不樂意了,直接坐在中間的位置,還拉著謝明貞一塊坐下了。
謝明芳又拿出江姨娘那套哭功,說謝清溪欺負她是姨娘養的,如今學堂里竟是連個位置都沒得坐。后頭居然連謝樹元也搬來了,謝清溪是人不犯我我不惹人的性子,不是她為自己說話,實在是這姐妹間的口角,十有九次都不是她挑起的。
謝明貞是個好性子的,退讓了一步,坐到了最左邊的位置。而后謝樹元做主又讓謝明嵐坐在了謝清溪旁邊,反倒是謝明芳坐到了最右邊的位置。
謝清溪倒是樂和了,可氣的謝明芳臉都黑了好幾日。不過謝清溪實在是想不通,她們姐妹一處長大的,有多少次謝明芳被謝明嵐攛掇著出頭爭這爭那,結果她自己什么好處沒落到不說,最后好事都讓謝明嵐占去了,她怎么就死不長記性的呢。
不過人家是一個姨娘生的嫡親姐妹,說不定就愿意呢。
“六妹妹,今個先生還沒過來呢,你先坐下吧,可被撞見先生了,”謝明貞見她過來了,也是松了一口氣,讓她趕緊過來坐著。
朱砂將謝清溪的書袋放在桌上,也笑著對她說:“可虧小姐沒遲到。”
“可不就是,要不然又得挨先生的板子,到時候到爹爹面前哭,還得吃掛落,”謝明芳幸災樂禍地聲音響起。
謝明嵐倒是轉頭對謝清溪說道:“六妹妹昨日的功課可帶了,今個先生可是要檢查的。”
“帶了,多謝四姐提醒,”謝清溪客氣地道謝。
說實話,若是比較謝明芳和謝明嵐這對姐妹,她倒是更喜歡謝明芳些。雖然謝明芳為人魯莽又蠢笨了些,可是讓她去做殺人下毒的事情,給她十個膽子倒也不敢。可這個謝明嵐就不同了,打小就什么事情都敢做,又是背地里捅刀子的陰主,她一般也不愿和謝明嵐待一塊。
“怎么先生到現在都還沒到,先生可是從來不曾遲到過的,”謝清溪心底竊喜,但還是問謝明貞。
謝明貞安靜地搖頭只說不知。
待過了一會,就有個丫鬟過來,說白先生被老爺請到前院去了,聽說謝清懋帶了幾位在學堂里要好的同窗回來,正向老爺請教學問。所以謝樹元就一并將白先生也請了過去。
白先生雖然現在教的是謝府的小姐,可那是因為他年紀實在是有些大,自覺精力已不適合教那些科考的學子,怕耽誤了人家,這才到了謝府做先生的。
謝清溪一聽今天白得了一日假,高興地跟什么似得,趕緊讓朱砂收拾了手上的東西回院子。
如今她也有了自個單獨的院子,不過卻是緊挨著蕭氏的芝蘭院。
她轉頭問謝明貞:“大姐姐,你待會干嘛去?要不去我院子里玩會,先前二哥哥給我找的鸚哥兒,如今都會學舌了,可有趣了。”
“謝六妹妹的好意,姨娘這幾日感染了風寒,我先回去瞧瞧她。若是下午得了空,再去也不遲,”謝明貞說道。
謝清溪點頭,這幾日方姨娘的院子一直在請大夫,她也是知道,略安慰了幾句就帶著朱砂便揚長而去了。而謝明芳見她只問了謝明貞,當自己和謝明嵐竟如無物一般,便有些生氣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個鸚鵡,再會說話不還是個小畜生。”
屋子里頭的丫鬟都垂目,而謝明貞當沒聽見這話,待她的丫鬟收拾好東西后,打了聲招呼便也離開了。
這會謝明芳和謝明嵐的丫鬟都收拾好了東西,等著兩位小姐呢。謝明嵐見她二姐生氣成這樣,倒是也奇怪,平日她不是和謝清溪最不對付的,怎么謝清溪不請她去院子里玩就氣成這樣了。
于是她站起身挽著謝明芳的手說:“二姐姐何必這樣生氣,若是二姐姐也喜歡鸚鵡,只管求了二哥哥便是了。咱們都是自家兄妹,難不成二哥哥還會推脫不成。”
“我就是氣不過罷了,她什么事只管叫大姐姐,當咱們兩個竟是無物一般。這等不敬姐姐,我看就是到了爹爹跟前,我也照樣說的,”謝明芳喋喋不休地說著,竟是越想越生氣。
謝明嵐也不惱火,只勸著她二姐。可心底卻是譏笑不已,你處處和人家做對,這會子又想著人家請你去院子里做客,哪有這等的好事兒。
不過她倒是想起一件事,只是臉上卻沒顯露出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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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貞沒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去看了方姨娘。因著前幾日受了風寒,方姨娘一直纏綿病榻的,如今見謝明貞過來,掙扎就要起來。
“你怎么這會過來了,我不是囑咐你這幾日不要過來的嗎?過兩日便是秦家老太太的壽辰,你可是要去的,若是這會過了病氣,豈不是耽誤了,”大約是說的急了些,方姨娘喘了好幾口氣才歇過來。
謝明貞給她順了順背,好生勸道:“姨娘生病了,女兒豈有不在跟前伺候的道理。再說了這樣出門的機會,以后也是有的,也不急在這一會。”
方姨娘臉色有些蒼白,原本就瘦削的臉頰如今連下巴都尖了幾分:“姨娘沒有機會出門,自然也不知道這外頭的事情。如今你年紀也大了,可我這心里總是擔心。”
“姨娘說什么話呢,”謝明貞打斷方姨娘的話,說道:“太太那樣持禮的人,又何曾虧待過女兒一分。”
方姨娘看了她一眼倒也笑了,:“你以為姨娘是怕太太虧待你呢。若是我怕太太薄待了你,也不會讓你從打小就好生奉承著太太了。咱們家的太太那才是正室嫡母該有的風范呢,我早就說過你該多跟太太學,千萬別學了姨娘的小家子氣。”
“姨娘,”謝明貞低低地叫了一句。
“老爺在這江南也待了有十年了,按理說早該回京的,可是如今都做到了正三品布政使的位置了,卻還沒個動靜。我是怕老爺若是還不回家,你又到了年紀,萬一替你在這江南相看了人家,那日后咱們母女只怕再難見面了,”方姨娘這幾日生病,可思慮卻是越發地重了。
謝明貞聽方姨娘竟是擔心這個,倒也送了一口氣,只說道:“姨娘倒是多慮了,我才多大點,還早著呢。”
到底是閨閣的女兒,提起自己的婚事,還是忍不住羞紅了臉。
方姨娘也安慰了下,不過還是說:“你也別擔心,我素來待太太恭敬,想來太太竟不會虧待咱們娘倆的。再說了,我也不求那高門大戶,也不指望著你去攀高枝,只求將來替你求一門婆家簡單,夫婿知上進的婚事就好了。”
“姨娘,”謝明貞又叫了一聲,靠在方姨娘肩上就說道:“那姨娘可得好生養著,日后看著女兒風風光光地出嫁。”
方姨娘沒再說話,只愛憐地摸著女兒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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