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謝家幾位姑娘都去了春暉園中,正等著先生過來上課。雖說男女大防,閨閣中的千金不好日日見外男,可如今謝家幾位上課的小姐最大的不過七歲,而先生卻已經五十有余。若不是于科舉一途不再有希望,只怕也不會安心在謝家當個教書先生。
不過能在謝家當先生,即便只是教姑娘們,這學識都比外頭的一般教書先生要好。這位彭先生規矩嚴,姑娘們上課時不許丫鬟在旁邊隨侍,因此姑娘們上課時就連研磨都需自己來。
二姑娘謝明芳有些不耐地看著面前的硯臺,她身邊的丫鬟春碧正在給她研磨,她撇了撇嘴不耐煩地說:“快點,可千萬別讓先生發現了,不然他又得讓我抄大字了。明明就有丫鬟,還非要讓我們自個磨墨,害得我那件金繡彩蝶的綢衫都沾上了墨汁,如今都不能穿了。”
就在謝明芳抱怨不停的時候,另外兩位姑娘卻是一不發,謝明貞讓丫鬟給自己卷了卷袖子,站在書桌旁邊按著先生教的法子,一點一點開始磨墨。
而謝明嵐因個子太矮,有些夠不著放在案桌上的硯臺,便讓丫鬟搬了個小馬扎,自己站在馬扎上也一不發地磨墨。謝明芳四處瞧了兩眼,見她們都不搭理自己,只覺得無趣,于是便翻出先前林雪柔給的荷包。
荷包上繡著蘭花圖案,繡工倒是中規中矩的,不過用的布料瞧著還沒她身邊丫鬟的好呢。待她打開了荷包后,看著里面兩個筆錠如意的銀錁子,立即不屑地冷哼了一下,這還是長輩給的見面禮,未免也太寒酸了些。難怪姨娘說這個林表姑,就是來家里頭打秋風的。
“四妹妹,你也瞧瞧林表姑究竟給了你什么好東西,”謝明芳揚了揚手里的荷包,聲音雖還稚嫩,可帶著與年齡不太符的鄙夷:“我瞧著這兩個銀錁子,還沒太太過年時打賞下人做的精致呢,而且一個連一兩都沒有吧。春碧,你拿去玩吧。”
說著,謝明芳就連荷包帶銀錁子推到了桌子一角,讓正在磨墨的春碧拿著。這兩個銀錁子雖說不精貴,可到底是長輩所賜,二姑娘這么做可是對長輩的大不敬,要是讓老爺太太又該罰了。
春碧作為謝明芳的丫鬟,已被蕭氏呵斥了好幾回。若不是太太看在這實在不是她的錯上,恐怕早就將她攆了出去。這會她如何敢要這銀錁子,所以她立即放下手中的墨條,撲通地就跪下,說道:“這是林姑娘給太太的,奴婢不敢要。”
“讓你拿著就拿著,怎么就不敢要了,”謝明芳不耐煩。
謝明貞雖一直沒說話,可聽到這里也不由皺了下眉頭,她看了一眼站在腳凳上的謝明嵐,想了下還是未開口。
“二姐姐,這乃是長者所賜,若是這么給丫鬟,若是傳出去難免有人非議姐姐,”謝明嵐心底雖然無語,可還是勉強開口。謝明芳到底和她是一母所生,若是她在外頭丟人,她也得跟著丟人。
雖說前世的謝明芳也有些眼皮子淺,可這一世竟有些變本加厲一般,如今不過才五歲,就將這踩低捧高學了十足,而江姨娘不但沒覺得二姑娘這般不好,還覺得她是個精明的,以后定不會吃虧。
若謝明嵐沒有重生一世,如今只怕也學成了謝明芳那般模樣。都說嫡庶有別,從前謝明嵐只覺得自己和嫡女不過就是差了一層身份,如今再生一世,竟隱隱看的明白起來。庶女和嫡女之間差的可不是一層身份,差的更是那份眼見和內里的教養。
這內宅的彎彎道道又豈是明面上能說清楚的,有些嫡母從不曾虧待庶女,穿衣打扮上也不過比嫡女差了一星半點,旁人看了莫不稱贊這樣的嫡母,說她厚道。可嫡母除了穿衣打扮上不曾虧待庶女,卻從沒教過庶女管家之道,更沒教過她人際交往這等事情。
在家里當姑娘的時候尚且看不出了,可一旦出嫁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問題卻是層出不窮了。不曾學過管家,自然管不了家,不曾聽過人情來往,這紅白喜事上就會有差錯,就會有得罪人的風險。
久而久之,這樣的媳婦誰敢讓她管家,若是成了長媳,只怕連家都要亂了。
謝明嵐不愿再象上一世那般過,因此自打她重生之后,從未因吃食這等小事抱怨過一句。反而她發奮讀書,努力維持自己制造出來的早慧之名。
“誰敢,若是有人敢嚼舌根,我就稟了太太懲治了她們,”謝明芳不屑地說道。
先前也有人在背后說姨娘恃寵而驕,謝明芳逮著謝樹元在蕭氏院子的機會,可是好生告過一狀,那嚼舌根的奴才可是立馬就被發落到了莊子上。這會可沒人再敢輕易得意她們汀蘭院了。
謝明嵐見她屢勸不改,又想起上次她告狀的事情,不由有些氣悶。如今可是太太管著家,她當著太太的面向父親告狀,說家里的下人口舌不嚴。雖太太立即發落了那幾個下人,可這還是狠狠地扇了蕭氏一巴掌。
“好了,春碧,你先將這荷包替二姐姐收起來吧,這是長輩所賜,二姐姐方才不過是同你玩笑罷了,”謝明嵐見她說不通,索性吩咐了春碧。
謝明芳見她這么自作主張地指使自己的丫鬟,剛要教訓她不敬姐姐,就見外頭望風的小丫鬟偷偷喊了聲先生過來了。她趕緊從春碧手中奪過墨條,只是行動間難免有些急躁,那墨汁竟是飛濺了起來,一下子就沾在了她袖子上。
今日她可是穿了件鵝黃的裙子,這墨點在衣袖口上甚是刺眼,她一時氣不過對著春碧就怒道:“你這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說著竟是將硯臺推了下來,那硯臺里還有方才剛磨出來的墨汁,一大半全都潑到了春碧的衣裳上,還有星星點點的墨滴竟是濺到了旁邊謝明嵐的裙子上。
“二姐姐,你做什么?”今日這條玉色織金銀花的裙子乃是謝明嵐最喜歡的一條裙子,雖說江姨娘如今頗受寵,可汀蘭院的份例卻依舊是姨娘的,而她和謝明芳也都是每人一季四套的庶女份例。
眼見這條新裁的春衫竟被謝明芳隨手毀了,她不由氣的叫了起來,一直以為偽裝的大方體貼都通通消失不見。
謝明芳雖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可還是嘴硬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四妹妹何必這般大聲,不過就是一條裙子罷了。”
實在不是謝明嵐,實在是光這條裙子用的布料就十幾兩一匹,更別提這上頭的繡工精致,可是繡娘花了半月時間才繡好的。原本她還指望穿著這件衣裳出門會客的,因著今個要見這個林表姑,她才特地穿了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