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卻毫無急迫之色,易銘伸手從身后取下一個不大的包袱。
打開包袱,都是些奇怪的零件,乍一看看不出什么。
易銘手勢如閃電,隨手便裝好了一個樣式有點奇特的弩弓,連帶配好的小箭,遞給唐羨之。
易銘先天不足,武藝內力平平,自然不會逞能。
唐羨之接過,一看那構造,眼底便閃過贊色,隨即他張弓,對準了燕綏那條鐵鏈底部。
那里是鐵索軸承之地。此刻亦有人在那守著,等著收籃筐。
因了方才鐵索的奇怪震蕩,那人正蹲下身看鐵索的軸承機關處,那里有個搭扣,卡住了鐵索,使鐵索不能輕易移動或者滑脫。
那搭扣本身就比較隱蔽,還被那人擋著。
唐羨之正在上弦,易銘一抬頭,忽然看見籃筐邊緣,滾著一顆琉璃珠兒。
她下意識摸摸自己發冠。
她一向男裝打扮,但內心深處難免有對女子身份的留戀,便會在自己發簪發冠上玩點花樣,還以為是自己冠上的琉璃珠掉了。
那琉璃珠兒骨碌碌向她手指滾過來。
易銘正要去拿,忽然覺得不對勁。
籃筐晃動,這珠兒怎么不掉?
籃筐前后晃動,珠兒就算滾動也應該是向下滾,怎么會逆向而滾?
她急忙縮手。
珠兒忽然一蹦而起,落在了她冠上。
易銘下意識去拿,她可不敢讓這么個詭異的東西留在頭上。
一只手忽然伸了過來,擋住了她的手,隨即手中弩弓一轉,竟然對上了她的玉冠。
易銘臉色刷一下雪白。
對面,男子面容絕俗,眼神靜如深水。
看不出人間情意與悲歡。
易銘忽然心中顫栗。
眼前的世家第一人,對誰都禮數周到,看誰都溫柔從容,但是,于人人都似有情者,往往最是無情。
他長川受挫,自己接應他,他承情愿意結盟,但并不代表從此兩家便可以互相信任。
唐羨之殺了她奪取西川和川北合并,也是一樣的。
易銘手指悄悄扣緊了腰間。
如果他真的動手,她就……
頭上忽然一顫,隨即簌簌聲響,那顆琉璃珠兒忽然蹦起來,落在籃筐邊緣,再一彈不見。
這是活物!
易銘渾身汗毛倒豎,這才明白方才那琉璃珠兒誘她去摸,唐羨之則是發覺不對,以弩弓對著那玩意威脅它,將它逼走。
易銘手指悄悄離開腰間,對唐羨之燦爛一笑。
唐羨之也微微一笑,眼神在她腰間一落,轉身繼續上弦。
易銘的笑意,在他轉身那一霎,便成了苦笑。
還是被發覺了……
她一直以來的傾慕和示好,瞬間就被這該死的珠兒給毀了。
以唐五的深沉多疑,發現了她隱藏的戒備和敵意,就會認為她的喜愛追逐全是假裝,以后在很多事上的信任,也必然會打個折扣。
這對結盟雙方,都是莫大的傷害。
易銘抬頭看一眼。
上頭那兩個,真是坑啊……
一顆珠子,不僅耽擱了唐五的出手,還輕巧地在兩地聯盟上,敲出了一絲裂痕……
而此時,唐羨之出箭。
他不像易銘,發現的事情在心中一掠而過,絕不會浪費此刻寶貴時間多想。
不管上頭是誰,既然注定不死不休,那就全力以赴。
一聲嘯,厲鳴如泣,撞散半山云霧,那守衛愕然抬頭,正看見一支黑箭,不斷旋轉放大,向自己眉心而來!
文臻一把將自己先前截獲的那柄匕首甩了出去!
她長期練拳,方法獨特,膂力最強,此刻全力甩出匕首,那風聲完全不遜于唐羨之的箭。
“鏗”然聲響,文臻的匕首撞上唐羨之的箭尾,匕首擦出一溜火花,箭略歪了歪。
那守衛大叫栽倒。
文臻一挑眉。
這弩弓不簡單啊,這力道。
此刻風聲再次厲響,擦過她耳側,轉眼就沒入云霧中。
隨即鏗然一聲巨響。
文臻沒有再出手,哪怕她已經猜到了唐羨之想要做什么。
武器不能隨便扔,再說手甩出的速度無論如何不能和勁弩比。
唐羨之不攻擊她和燕綏,是知道十有八九擊不中。正如燕綏也沒對他們使用這一招。
而且她不斷出手,會延緩燕綏下滑的速度,很可能得不償失。
她感覺下墜的重量好像重了一點,特制吊環在鐵索上一頓一頓的,影響速度。
燕綏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手指一彈擊碎瓶蓋,往吊環上一倒。
一股液體侵染得那鐵做的吊環閃閃發亮。
下滑速度頓時加快。
文臻看著那東西,“油?”
“嗯。”
文臻正想贊妙,忽覺不對,“你怎么會隨身帶著油?”
再一看那油,可不是燒菜的油,透明微呈乳白色,還散發著一股旖旎的香味。
文臻瞪著那油亮亮的吊環半晌,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驚駭地道:“這不是潤滑油吧!”
燕綏挑了挑眉,看她一眼。
連這種東西都懂,這女人,呵呵。
文臻看他那眼神,頓時知道自己猜對了,目瞪狗呆之余,怒火騰騰升起。
這個狗男人,隨身還帶著這玩意,這是想干嘛?
啊?想干嘛?
想被她從這索道上推下去嗎?啊?
文臻只覺得腿癢。
好想踢……
再看燕綏有點可惜沒用上的眼神,更想干些殘忍殘酷的事情了。
然后她就干了。
她忽然恢復了平靜,燕綏有點奇怪地看她,就聽見她口氣憐憫地道:“這東西你備著有什么用呢?說不定瓶蓋子還沒來得及打開,就結束了呢!”
燕綏:“……”
文臻微笑。
方才那一瞬間,感覺殿下似乎又要吐血了呢。
真好。
兩人斗嘴,也沒忘記保持對四周的警惕。
吊環上抹了油,下滑速度越來越快,馬上就要到半山。
而唐羨之也發覺了,出箭如閃電。
現在比的,就是唐羨之箭解機關快,還是燕綏滑得快。
咻咻連響,半山云霧激蕩,唐羨之手中弩弓錚錚連響,黑光如電不斷沒入云霧,他如雪衣袍被箭風掠起,和這山霧同色。
忽然“咔”一聲微響。
隨即鐵鏈開始迅速滑動,栓在卡扣處的一截備用鐵鏈,正飛速滑過機關,這截鐵鏈滑盡,索道鐵鏈就會整個滑落深谷。
此時燕綏文臻距離底部不過三丈。
燕綏抬腿一踢,白光閃過,奪地一聲,一根三棱刺穿過鐵鏈縫隙,釘入地下。
鐵鏈滑動之勢猛止。
燕綏文臻離崖邊只有兩丈。
唐羨之就像算準一樣,一箭又至,力道極巧,射翻三棱刺。
鐵鏈立時彈起,再次飛快倒退抽動,嘩啦啦越來越短。
忽然那個先前被箭射倒血流披面的守衛爬了起來,伸手去抓鐵鏈。
燕綏文臻離崖邊只剩下一丈距離。
唐羨之遇見任何變故都面不改色,幾乎那人剛爬起來還沒動作,他下一箭又到了,把人射翻。
幾下交鋒閃電一般。
就在燕綏文臻抵達半山崖邊的前一刻,鐵鏈最后一截,離開山崖。
燕綏文臻驟然身子落空!
易銘目中露出喜色和憾色交織的復雜神色。
唐羨之放下弩弓,面無表情。
成功了。
心里空落落的。
他低頭向下看去,那兩人迅速墜落,穿破云霧。
眨眼間卻有一道烏光閃過,蕩開霧氣,嗒地一聲搭在崖邊的鐵索機關鐵柱上。
唐羨之色變,立即再次舉起弩弓,手一摸,卻發現箭沒了。
方才他那個位置,無法一次以箭打開機關,只能連珠箭一點點推動,箭很快耗盡。
易銘抬手,手中一截銀光閃出,可惜此時他們的籃筐也已經到了崖邊,五峰交錯,落塵峰的半山和位置和飛流峰半山有石崖相隔,什么手段都使不上。
再一看燕綏起死回生的那根繩子,竟然是自己制作并扔掉的蛇鞭,易銘氣歪了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