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叫賭注,什么誰贏了任誰處置都是廢話。我們無論誰贏了,都不會放過對方。愿不愿意,都得受著。”文臻負手看她,“就加個賭注,你如果輸了,必須要如實回答我所有的問題,否則你親娘永墮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如何?”
唐慕之渾身一顫,一瞬間看文臻眼神如見厲鬼。
文臻心底笑了笑。
果然如此。
其實賭注什么都廢話,她們兩人不死不休,沒有賭的必要,她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詐這句話。
世人都傳唐五唐六是雙胞胎,可她瞧著,這兩人除了相貌略有近似,其余八竿子都打不著。
兩人的相處模式也很奇怪,唐五對親妹妹淡漠,唐六對親哥哥畏懼,地位高下也相差很大。
這兩人也許是兄妹,但絕不是雙胞。
豪門世家的親緣,其實是這世上最淡薄的東西。
“我如果輸了呢,我就解了你身上的毒。”
唐慕之低頭看自己的腳踝,文臻笑了笑,真是想得太簡單。
唐慕之抿著唇,甩下了自己黑色的斗篷,緊了緊自己黑色的手套,她只有斷指的那只手戴著手套,而皮膚極致蒼白,望去像一只手憑空消失一般詭異。
“那就來吧。”
……
易秀鼎自從被燕綏送了被子,便再也沒去屋頂上睡過,她只在自己陳設簡單的屋子里打坐,她的房里連個火盆都不設,和她的人一樣,冰洞一般不帶人氣兒。
梆子一遍遍敲過,她猶未睡。
外頭有腳步聲,聽聲音是夜里伺候的侍女。
一人道:“方才好像有道影子一閃而過,你看見沒有?”
另一人道:“看見了,瞧著嬌小纖細,頭發長長的……哎呀你別嚇我,不會是女鬼吧?”
易秀鼎聽見“嬌小纖細”四個字,眉毛一挑。
兩人從她窗下經過,一人道:“對了,今天那位夫人要了那許多安息香去做甚?”
另一人道:“許是難以安寢吧。不過要的是最好的那一種,要那么多,這便是十頭牛,也能熏睡個十天半個月吧。”
“這是要做什么?不會是要私會情郎去吧?”
“這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說那對夫妻,素日里多么恩愛?卻原來也……”
兩個人笑了一陣,腳步聲遠去。
易秀鼎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終于從自己的后窗翻了出去。
她身形如飄絮,眨眼就到了文臻燕綏房間的后窗,卻看見一條人影,一閃不見。
那身影分明是個男子,看起來還很年輕。那身法太鬼魅,易秀鼎自襯追不上,且對方是向外去的,也便沒有追。
她落下來,站在窗前仔細聽了一會,她皺起了眉。
屋內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且聲息時淺時重,確實不像自然入眠的呼吸。
她不再猶豫,掀開窗戶,即將飄身而入的時候,忽然停住,看一眼屋內。
然后她發覺了這間屋子不能輕易踏入。
隔著窗戶,她看見床上確實只有燕綏一個人,而文臻已經不見了。
半夜三更留夫君一人在床上,自己溜出去了?
那兩個丫鬟說的是真話?
她又聽了聽燕綏呼吸,發現他難得地在沉睡。
她在屋頂睡覺好幾天,是隱約聽得出燕綏的睡眠狀態的,這人整夜整夜失眠,但也不能用這么重的藥,那是飲鴆止渴,萬一起了依賴,結果只會更壞。
她心底微微起了怒氣。
將他迷倒,又留他一人在屋內,雖說屋內全是機關,可萬一來個武功高強心懷不軌的人怎么辦?
她一時倒不敢走了,但也不敢進屋,便隔著窗,盯著燕綏的睡顏看。
看那人眉目如畫,發絲如墨,松松地擁在頸側,顯出幾分醉人魅人的慵懶來。閉上眼的他,少了那幾分素日的矜貴空冷之氣,氣韻安寧而靜謐。
令人心思也寧謐如入云端。
有的人睡顏,也像一場視覺盛宴。
她久久地立著,渾然忘卻今夕何夕。
燕綏睡覺沒放帳子,那帳子忽然開始無風自動。
屋內有火盆,燕綏似乎有點熱,卻習慣性睡得板直不亂動,額間微微有了一點汗。
易秀鼎的目光,落在床邊的柜子上。
片刻后,一條汗巾,從柜子里,慢慢地鉆了出來。
柜子門關得緊緊的,但那條汗巾就這么出來了,一點一點的,從虛幻中出現,直到漸漸完整,而柜子門還是關著的。
下一瞬那汗巾落在了燕綏的額頭。
像有人拿著汗巾一樣,那汗巾的尾部微微提起,以免落在燕綏臉上,只中間部分在輕輕地擦拭燕綏額頭的微汗,汗巾質地柔軟,那動作更加柔軟。
窗外,易秀鼎緊緊盯著汗巾。
她神情中迷茫和迷醉交融,似乎忘卻今夕何夕。
直到屋頂上傳來衣袂帶風聲,有人似乎在接近。
易秀鼎這才闃然而醒,目光一跳,汗巾猛地往下落。
她死死盯著那汗巾,眼看那汗巾在自己意念控制下緩緩落地,似乎此刻才發現自己做了什么,一時臉色陣紅陣白,霍然轉身發足狂奔。
她一轉身,汗巾便啪地落地,但她轉身得太快,汗巾落下時發生的一切,她都沒看見。
她一陣亂走,心底仿佛反復被火焰燒灼再被冰水澆灌,煙氣裊裊里裂出許多疼痛的縫隙,那些縫隙里無數聲音在狂叫,似乎有人在唾棄,又似乎有人在攛掇,嘈嘈切切,私語不絕。
平日里壓抑越久,藏得越深,爆發出來越天崩地裂。
像變了一個自己。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聽見人聲,她一抬頭,就看見了前方深巷里,一個熟悉的嬌小的人影。
……
唐慕之話音未落,呼地一聲,她整個人已經卷到了文臻頭頂。
驕傲的唐慕之,竟然選擇了搶先偷襲。
一線冷光直射文臻天靈。
文臻沒有抬頭,雙臂一交,拳頭一引,那線冷光倏地一閃,擦過她的頭頂,擊中旁邊的墻,將那磚墻擊破一個大洞,寒光一閃從洞中不見。
而唐慕之并沒有停留,一擊失手整個人已經翻了過去,冰冷的手直扼向文臻的咽喉。
她這回選擇的是沒有受傷的手,怕這個缺德鬼再來一手針刺斷指。
文臻的身法卻像那泥鰍一般滑溜,輕輕一側便擦那手而過,手一抬已經拈住了唐慕之的指尖,唐慕之立即抽手,結果文臻的手指像沒有骨頭一般反手一穿,整個手掌竟然都翻了過來,反包住了唐慕之的手,隨即往唐慕之五個指縫一插,竟然和她來了個十指相扣。
唐慕之一呆,沒想到文臻的武功如此黏纏詭異,也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打法,但十指相扣本就是對手鉗制最緊的手法,她拼命掙脫,甚至不顧自己受傷夾緊手指,不想文臻的手指像沾了黏膠一樣,滑來滑去就是甩不脫,唐慕之也沒瘋到一刀砍了手腕的程度,還沒想好怎么做,文臻已經一個側身,整個人團團一轉,砰一聲,將她修長的身軀整個斜斜帶著轉了半個圈,狠狠地砸在滿是泥濘和碎磚的墻面上!
幾乎剎那,幾聲細微骨裂聲響起,唐慕之一瞬間眼紅臉青!
但她并沒有痛呼,也沒有再試圖掙脫,反而反手一抓,將文臻的身體狠狠拉向自己,絲毫不顧文臻袖底隱隱的寒光。
與此同時,她大喝:“你來!”
四面沒有動靜。
不遠處一棵枯樹似乎顫了顫。
易秀鼎站在樹上,咬緊了嘴唇。
她面前就是文臻的后背,文臻一只手被唐慕之抓緊,另一只手抓緊了唐慕之。
唐慕之的那一聲大喊,望著是她的方向,她竟然已經被發現了。
一霎間無數想法從胸中滾滾而過。
像這午夜的冬風能刮透人的肌膚滲入骨髓,連心都在哆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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