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出來,他臉微微一熱,急忙咳嗽一聲,從內心里鞭撻了自己幾下。
“那么,林侯,誰給你安排的衣服,還有那種細細的看上去像個笛子的短劍,你回頭查問一下吧,這個人可能已經不干凈了。”
林飛白闃然一驚,他也是聰明人,隨即便想到了什么,急忙肅然應是。
燕綏自然也明白文臻問這話什么意思,很明顯,唐羨之也不知道怎么就看出了他記憶混亂兼不認臉的問題,買通了林飛白身邊的人,給他穿上自己前陣子追殺燕綏時穿的那種黑衣,又給他配上短劍,誘使燕綏將林飛白誤認成他,從而下殺手。
唐五的手段,真是千變萬化,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更兼眼光毒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來他不認人了,明明到長川后都幾乎沒碰面。
燕綏卻并不在意,他在最后一刻已經發現不對,不至于殺死林飛白,至于弄傷那家伙,他一點不過意都沒有。
他輕笑一聲,正要開啟嘲諷模式。文臻一把拉著他便走,“夜深了,咱們離開院子也太久了,小心被人發現。”一邊又和周堂打招呼,一邊又關照林飛白潛伏小心,對林飛白欲又止想要謝她救命之恩的神情視而不見,不由分說把渾身隨時隨地散發毒刺的她家甜甜給拉走了,走了一會兒回頭一看,看見林飛白帶著那幾個天機府的人又上了屋頂。燕綏也回頭看了一眼,手指一彈,隱約那邊有些什么動靜,隨即林飛白指了幾個方向,那幾個天機府的人便撲了下去。
對上文臻疑問的目光,燕綏道:“他們在排除機關,但就他們那點本事,找三天都不能找齊,還不是得我出手。”
文臻猜大概燕綏是以他的發春之能,指出機關的所在地。他是機關大師,自然能看出各處的機關布置,而不管怎樣的機關,大多都要依托泥土,只要是泥土,也多半會有植物的種子存在,燕綏催生種子頂動地面,林飛白也就能察覺了。
易家這樣的大家族,肯定機關遍布,但有燕綏這樣的既通機關又能催生的人形掃描儀兼挖掘機在,又有天機府的人幫手,再多的機關也就是個擺設。
燕綏用大氅將她牢牢裹住,在屋脊上穿行,和她順便說了自己去天星臺原本想發現些線索,畢竟最初易勒石出事的事發地就在那里,而且天星臺一直以來作為易家的秘地,必然藏著秘密,易勒石是和天星臺的掌管者問藥長老一起出事的,也就是說,最熟悉這個地方的兩個人都倒了,那其余人未必清楚天星臺的重要性和秘密,只將其草草封存關閉,便忙于爭奪權力去了。
但是既然出了那么一出鬧劇,文臻又來了,燕綏怕她受寒,只得先將她送回去。
他對自己為何對林飛白出手絕口不提,文臻也沒問,這一路來燕綏的異狀她都看在眼里,他應該是記憶出現了錯亂。所以他沒有認出段夫人的標志,把林飛白當成了唐羨之,他在蘇醒之后和唐羨之有過兩次針鋒相對,但兩次都沒看見唐羨之的臉,而林飛白身形和唐羨之有點相像,穿的也是上兩次唐羨之穿的黑衣,連式樣都差不多,所以倒霉地成為了他下手的對象。
她先前發現他出去后便悄悄跟了出來,好險救下了林飛白,當時她撞在他懷里,才令他及時收手,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了燕綏的殺機。
那時候周堂童邱兩人沒有想到燕綏的這種情況,離得稍遠,等發現再出手其實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林飛白這衣裳打扮是有人有心安排的。
如果今天燕綏真殺了林飛白……
如果真當著林擎的面殺了林飛白……
文臻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那么,別說拿下易家,整個邊關,乃至整個東堂,說不定都會陷入戰火之中。
這又是唐羨之的手筆嗎?
他發現燕綏的不對勁了?
文臻往燕綏的大氅里又鉆了鉆,燕綏以為她冷,將她又往懷里攏了攏。
文臻鼻端都是他杜若松蘭一般的氣息,心底卻有些微冷。
長川易家雖然勢力雄厚,但因病人才凋零,她和燕綏在與虎謀皮,卻也沒多少緊張,然而如果還有一個手段高超的唐羨之在背后,那就等于腹背受敵了。
此時兩人已經接近了段夫人的院子,卻發現那里燈火通明,一片喧鬧。
兩人便轉了個彎,從院子背面不顯眼處偷偷進去,從窗子里翻入,再將外袍扯松,做睡眼惺忪狀,開門出去看。
文臻出門時,差點被一個東西絆了一跤,低頭一看,門口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床被褥。
她有點詫異,不明白柜子里的被子怎么跑到地上來了,目光落在對面空蕩蕩的屋頂,隨即反應過來,想必燕綏給易秀鼎送了被子,易秀鼎又還回來了。
文臻心里有點奇怪的感覺,看一眼燕綏,但此時也顧不上詢問。
院子門口站著一隊拿著火把的人,都是青色衣袍黑色衣帶,衣襟上綴著刀和天平的標志,代表這是掌握易家刑罰的理刑長老門下子弟。
易家的理刑長老站在門口,這位掌管易家刑罰的鐵面人物,長相和性格完全不一致,是一張田舍翁的團團臉,個子很矮,頭顱溜光如鴨蛋,垂著早白的長眉,倒有點壽星翁的模樣。
這人說話也笑瞇瞇的,聲音不高,聽在人耳中字字分明,“小十七啊,大半夜把你叫起來,可擾了你清夢?那個啊,其實也沒什么事,有人向刑堂舉告了一點小事,啊,一點點小事,你且隨我們去,說個明白可好?”
文臻第一次見識所謂大家族掌刑的人物,正想這位這么慈和,和傳說中的刑堂長老不大一樣,卻忽然身邊風響,易云岑匆匆從她身邊卷過,文臻一側頭就看見他臉色緊張,額頭青筋直崩,眼神里難掩的恐懼。
而筆直站在門口的易秀鼎,一動不動,握緊的拳也表明了她此刻的心情。
半晌,她道:“誰舉告了我?舉告了我什么?你且說個清楚,我才能隨你們去。”
易云岑大喊:“不,不管誰舉告了你什么,要說就在這說清楚!不能去刑堂!去了刑堂的人,就沒完整出來過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大聲問,“長老,要十七姐去哪個堂?”
理刑長老還是那副笑瞇瞇模樣,輕細語地道:“黑獄。”
易秀鼎身子一顫,易云岑倒吸一口長氣,臉都青了。
剛被人扶出來的段夫人,聽見這句也晃了晃,一把抓住了門邊。
“黑獄……”易云岑怒道,“那種進去就出不來,出來尸首都不能全的地方,長老你叫十七姐去,她到底做了什么,要這么對她!”
理刑長老像是個迫不得已的下人一樣,苦著臉搖頭,“事涉家主,自然去黑獄,我也沒辦法啊。”
“和家主有什么關系?家主還躺在他的魁閣里呢!”
“有人舉告易秀鼎。昨日借探望家主之機,試圖盜竊家主印章,以謀私利。”理刑長老笑臉忽然一收,淡淡道,“但凡事關家主,都是家族重罪,必入黑獄。來人,帶走!”
“慢著!”易云岑一步站到易秀鼎身前,“上下嘴皮子一翻,就要害人入黑獄,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昨日十七姐去探望家主的時候,夫人和我都在,她當時都沒離開家主病榻,怎么去偷印章?她要偷印章做什么?這事又是誰舉告的?站出來先對質!”
文臻在一邊看著,搖搖頭。
易云岑是個有膽氣的,并不傻,一番話也說的有理有節,但終究缺乏經驗,明知道這是有備而來的針對,一邊周旋,一邊就該去找外援,易秀鼎是傳燈長老的人,第一件事就該派人去通知他,他卻完全忘記了。
倒是段夫人,出來看見這情形的第一眼,就讓她的嬤嬤從后門走了。
可饒是如此,文臻依舊覺得,對方今晚要的不止是拿下段夫人的有力保護者易秀鼎。
這事是沖著易云岑來的。
門口,理刑長老一改剛才的笑面虎風格,以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輕蔑態度,看一眼易云岑。
“岑少爺,勸你莫要在刑堂面前擺你的家主繼承人身份。別說你只是一個呼聲不高的家主繼承人,便是你真做了家主,長老堂也容不得你大呼小叫。”
“我沒有大呼小叫!我只想要個公道!”
文臻動了動嘴唇。
燕綏拉了拉她的手指。
文臻垂下眼。
是的,她和燕綏,應該做好旁觀者。易家的所有人其實都是敵人,易秀鼎姐弟目前友善,可一旦得知她的真正身份,也必定刀劍相向。
對易家的對策早已定下,她要做的是推波助瀾,而不是力挽狂瀾。
文臻忽然有點后悔。
不該和段夫人一行同行這一路。
權力博弈,一旦摻雜了感情,便令人失了決斷,變得踟躕不前,左右為難。
門口,理刑長老已經不理易云岑,頭一擺,道:“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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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牌應該是打馬吊吧,不會打,找到資料也看不明白,我是連撲克牌都學不會的智障,麻將在我眼里是天書,更不要說古人的玩意,所以瞎幾把寫,反正主旨是吹捧殿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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