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那石頭停留在原地,來福仍舊一路驚叫著撞過去,眼看就要撞上。
文臻心中一緊,下意識拉了拉燕綏衣袖。
萬一不是呢……
總不能毀人一生。
身邊燕綏似乎嘆息一聲,衣袖一動。
石頭骨碌碌滾了一下,正撞到來福腳底,彈射起來,又好巧不巧地,彈到來福額頭上,他哎喲一聲,再轉過頭來時,額頭上起了一個青紅的包。
不知怎的,文臻覺得他轉過來時的眼神頗委屈,明明一張普通的臉,看著卻并不違和,倒令人心中生出歉意來。
她慢慢地下了拱橋,見來福已經掙扎爬起來,便掏出手帕遞過去,笑道:“擦擦臉罷。”
燕綏眉毛一挑,欲待阻止,最終卻沒說話。
來福感激地接過,道了謝,道:“您真是好心人,此生定然福壽綿長。”
又訕訕地道:“帕子被我弄臟了……”
“用完便扔了吧,這也不是我的帕子。不過是我常用來擦手的汗巾。”文臻笑笑,“今日園子我們已經賞過了,多謝你引導。你既受了傷,便早些回去休息罷。”
來福便道了謝,一瘸一拐地走了,燕綏過來,淡淡地看著。
“如何?”文臻凝視著他的背影。
燕綏沒說話。
這便是不能確認了。
文臻心里嘆息一聲。
確實,方才真的是馬上就能撞上了,那個時間距離,再自救可能都來不及。
太像一個不會武功的人。
如果真的是想的那個人,那也真的太狠。
文臻吸一口氣,不想再糾纏于這件事,易家雖然大,但是人看起來特別少,主人們似乎很少出行,兩人走到開闊地帶,一直到四周來往護衛丫鬟漸多,文臻忽然抱住肚子,哎喲喊痛。
這自然會引起眾人注意,立即便有人上前問候。再加上殿下傾情演出,扮演了一個妻子生急病自己焦灼無比的二十四孝夫君,所以下人們很快明白了,這位夫人只是早上吃了點魚湯面,就出現了這種情況。
燕綏攙著文臻慢慢往回走,免不了要有一些丫鬟侍衛跟著,這邊的動靜便驚動了人,另一個方向,一個折梅花的麗人忽然停住了腳步,向這邊看來。
熙熙攘攘人群里她一眼發現了燕綏,眼睛一亮。
文臻被送回房,易家專門的大夫來看了診,也說這胸悶嘔穢,當是飲食不當所致,他卻沒發覺,全程燕綏牽著文臻的手,想要什么脈像就有什么脈像。
做早膳的廚子自然立即匆匆趕來。
李石頭一臉惶恐地站在文臻對面,有些緊張地摳著手指。
文臻等大夫走了,關上門,走到他對面,忽然道:“李師傅,令堂托我向你問好。”
李石頭霍然抬頭。
“并問你是不是在易家過得不好?為何一去數年,毫無音信?”
李石頭愕然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我每隔三個月都給她捎去家書和信的,都在老劉那里,難道沒收到……”隨即用力搖頭,“不可能!”
“在金錢面前,哪有絕對的不可能。”文臻便將路過昌平,遇見李石頭母親,和劉廚子吞銀錢的事兒說了。
李石頭呆呆地聽著,只不斷念叨著不可能。文臻和他細細描繪了劉廚子和他母親的長相,說了事情經過,還提了李母的舊疾和平日的小毛病。
她出逃匆忙,沒有來得及拿王近山的薦書,也沒來得及帶走李母或者拿到信物什么的,但是就憑這些細節,應該就夠李石頭相信或者懷疑了。
李石頭臉色變幻,到得最后,憤然道:“劉新這個賊子……我把一身技藝都教了他,他怎么能這么對我!”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韓府應該會給你來信,說近期會讓劉新來探望你吧?”
文臻看韓府的布置,猜他們為了安穩過渡,一定會提前安撫李石頭,果然李石頭點點頭。
“韓府的計劃已經被我們打亂,劉新應該是來不了了,過幾日,我會把你母親給你的家書給你,到時候你便明白了。”
“我現在便信姑娘了。”李石頭垂下眼,低聲道,“姑娘和我素昧平生,犯不著這樣來騙我一個廚子。姑娘救了我老母,這是大恩,以后姑娘但有吩咐,小的在死不辭。”
文臻自然不可能現在和他提要求,倒是和他道歉今日驚擾了他一場,又打開門,紅著臉說早上不止吃了魚湯,還嘴饞,看見這邊有種樹上竟然有紅果,一時好奇吃了一個,說著把事先從瓊林里采下的紅果給大夫看,大夫連連跌足,道這紅果看著誘人,味道也尚可,但其實不能吃,輕則上吐下瀉,重則行為失當,夫人幸好吃的少。
文臻便怒沖沖道:“都怪那家丁來福,給我介紹風景的時候只說那樹上紅果好看,可沒說這不能吃。”
說著便看眾人神情。
那大夫對來福這個名字沒反應,人群里有人接了一句,“確實,是這奴才太過粗疏,我等會立即上報總管予以懲處。”
文臻一笑,贊:“易家果然家風嚴謹!”
她又當眾給李石頭賠禮,盛贊了他的魚湯面精美香濃,約定明日再來一盅,又給了賞錢,才讓他風風光光地回去。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她心情舒爽,便和燕綏商量,不知道林飛白有沒有進了這易家內院,要么留個記號彼此約見一下,也好把情報交流一下。
燕綏卻道:“你累了一天,早些吃了安歇吧,回頭我去會會他。”
文臻忽然想起那日她被擄在屋頂,聽見底下似乎有人受傷,顯然不是燕綏,便問是不是林飛白。
燕綏卻道:“媳婦,你夫君不美嗎?多看看不好嗎?盡想著那些阿貓阿狗何必呢?”
文臻氣笑了,心想可不能給這貨和林飛白碰面,晚上等他睡了再約吧。
冬天天短,很快就到了午飯,吃完午飯文臻再睡個午覺,就又到了晚飯的時間。
文臻和燕綏之后一直窩在屋子里沒出去,也沒去打聽昨天段夫人她們見易勒石是個什么結果,當個安安分分的客人。
白天要好好睡覺,因為晚上要干活。
晚飯前段夫人派了人請兩人過去,簡單地說了易勒石的情況,昏迷不醒,人事不知,目前整個易家大宅看似由幸存長老們共同負責,但長久以來都是易燕吾管理,里頭人員多半是易燕吾安排提拔出來的。而最后兩層的內院,則一直由易勒石寵愛的如夫人季平云攬著一干事務。
長川易家和尋常貴族豪門家中不同,男女之防不甚嚴密,更多是按地位高低來決定住在蛋糕的哪一層,這一點傳說中和季家正好相反,季家男女之防特別嚴密,整個家族是一個圓形,男一半,女一半,連夫妻白日都不能相見,晚上見面還要換關防。
文臻和燕綏都知道段夫人多年不回,對易家的掌控力肯定已經不存在,看她自己也不太在意的模樣,也就不再費心安慰。出了段夫人的門,看見易家夜里燈火處處,路上行走的人比白天多了多,但是那些人多半頭發灰白,臉容也特別白,在黑夜里像一片片斑駁的墻灰在移動,有些人甚至臉上已經開始爛了,夜里這樣的一張張臉毫無生氣地飄來飄去,一眼看上去鬼片似的。
文臻倒吸一口氣,站在那里,這是她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了長川易家的遺傳病的嚴重性,也由此明白為什么這個家族越來越行事瘋狂,為什么又對健康的子弟有那么大的執念。
實在是生活在這樣的氛圍內,人很容易瘋。
身體忽然被拉進一個懷抱中,燕綏護著了她的頭,道:“別看了。”
他把她籠罩在自己的大氅里,匆匆回了院子,此時侍女來送晚飯,但看到了那么多爛臉,文臻毫無食欲,和燕綏隨便吃了幾口。
飯后,她雙手捧著茶杯,和燕綏道:“也不知道咱們的大部隊到了哪里了,看長川這格局,這城不能隨便進,一旦進了,很容易被兩面夾擊甕中捉鱉,你若見了林飛白,可得提醒一下,讓大部隊等一等,商量個章程再說。”
“他們想必暫時也進不來。不僅他們進不來,很可能,這院子里的人,也快出不去了。”
文臻一驚,“為什么?”
“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我是易燕吾,我想扶持易修年上位,成為我的傀儡,掌握易家實權,我首先要做什么?”
“爭取長老堂支持,以及鏟除對手。但他想鏟除對手并不容易,畢竟易云岑一旦出事,嫌疑最大的就是他。很容易被人鉆空子。”
“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栽贓,或者陷害。這事真要做很容易,但是想做得沒有后患很難。”
“孺子可教。如果是我,我會先截斷段夫人和外界的聯系,趁著段夫人和十八部族之間關系還沒回溫的時候,搶先拿下十八部族。當段夫人及其黨羽,哦我是說那對姐弟以及我們,都先困在易宅內,他們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和余地。而困住這一群人必須有個理由,讓我猜猜,昨夜他們去看了易勒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易燕吾可能會拿這個作文章,目標可能會沖著易秀鼎,一來解決一個保護段夫人的強戰力,令她和段夫人生分,二來可以指向傳燈長老,把傳燈長老拉下馬,三來易云岑會是此中的變數,他性子沖動,會很容易墮入對方的算計之中。”
“燕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