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大喜的易修年回答,她便正色道:“我瞧公子有斜視之癥,明明應該是在和我說話吧,可我總覺得你在對著十七小姐,向著岑少爺表白。這感覺實在不大好,讓我頗有些擔心,等你做了家主,你對著傳燈長老發火,卻眼看著提堂長老,嘴向著理刑長老,一下子就得罪了三個人,那得多虧呀。”
“……”
剛剛過來偷聽的易云岑噗地一聲。
易秀鼎一咬唇,怕自己逸出笑聲。
易修年的臉在一瞬間扭成了怪異的形狀,袖子下的手骨格格響了一陣,有那么一瞬間,他很想一拳擊出去,用自己最狠的力度,把面前這個嬌小的少女擊飛出去,好教她說話不要這么甜到極致的刻薄。
明明一張甜美靈俏到像個瓷娃娃,讓人感覺非常好說話的臉,嘴里吐出來的話卻每個字都像碎了的瓷片。
但他隨即便看見文臻笑瞇瞇道:“我有認識專門治斜視的名醫,公子如果需要記得找我,加油哦!”一邊還對他捏了一下拳頭。
易修年瞧著那姿勢像是鼓氣的意思,很是俏皮可愛,可話依舊那么惡毒,但是他目光落到那小小白白的拳頭上,剛才要爆出的怒氣,忽然便泄了。
他先前被這女子吸引,不就是因為那旋轉如意的一拳嗎?
這樣的拳頭,能黏起一個人,帶著她轉一圈并擊飛兩支部族勇士的箭,如果落到他身上……
易修年白著臉,自己都沒發覺自己退了一步。
酒樓上,將目光也移過來的易燕吾,皺眉怒道:“修年這拈花惹草的毛病,怎么還是改不掉!”
白衣人轉著手中茶杯,若有所思盯著易修年,他那眼神令易燕吾心底發慌,急忙道:“還是因為太年輕。但我們既然選了他,還是給他機會慢慢調教吧。”
白衣人這才轉開目光,淡淡道:“你怕什么?”
易燕吾舔了舔唇,干笑,覺得心里發緊,只得轉開話題,看向文臻,猶豫地道:“這是……厲笑?”
白衣人似乎在出神,半晌才嗯一聲。
“厲家的千金,倒和傳說中有點不一樣,這性子,很深啊……不過和易銘倒真是挺配的。”
白衣人杯子靠在唇邊,忽然停了手,抬眼看他,“配?”
清清淡淡一句話,甚至反問的意思都聽不出來,可易燕吾那種心腔窒息的感覺又來了,有點艱難地道:“其實也不是很配……”
白衣人看他一眼,溫和地笑了笑,又不理他了。
易燕吾坐下,悄悄抖了抖衣襟,里頭熱氣蒸騰。
這簡直是伴君如伴虎的感覺了……
這日子怎么過啊……
樓下,不敢直接對上文臻的易修年,一腔怒氣無處發泄,自然要找個軟柿子。
他退后一步,恰好踩到易云岑的腳,易云岑還沒說話,他已經蹦了起來,回頭怒罵:“你瞎了眼,往人身后撞!”
易云岑皺眉道:“我好好站在這里沒動,到底誰撞誰?”
“自然是你這個什么時候都拎不清的糊涂人!”
易云岑脾氣好,但終究是少年,被這樣一再侮辱,也起了怒氣,眉頭一豎。
文臻忽然覺得腳底起了風。
她目光落在滿地亂飛的碎雪上。
但這風隨即停了,易秀鼎伸手過來,一把拎住了易修年的衣領,將他往外一拋,冷冷道:“瘋狗,回你的狗窩吠去!”
易修年已有防備,半空中狠狠踢向易秀鼎的臉,“賤人,你才是瘋狗!你是易家的小姐還是滿地亂跑的野狗,什么人都這樣不要臉皮地護著!怎么,瞧上人家夫君貌美,想要賣個好么?”
易秀鼎霍然抬頭。
一瞬間眼神如狼如鷹,疾光如電,盯得易修年踢出的腳都頓了頓。
然后易秀鼎猛然出手,一把抓住了易修年的腳踝。
瞬間骨裂聲起。
酒樓上易燕吾唰地站起,道聲不好,破窗撲出。
白衣人正盯著文臻出神,見狀一揚眉便要阻攔,卻見底下文臻已經抬頭,只得向后一縮。
易修年的腳踝落在易秀鼎手中。他也迎上了易秀鼎的目光。
一瞬間他心膽俱裂。
忽然想起了易家關于易秀鼎的一些傳說。
比如這位練武天資無人能及,比如這位心性堅硬,比如她雖然冷硬但輕易不發瘋,唯一幾次的發瘋,殺過長輩也殺過遠親,出手必定是死,如果不是傳燈長老護著,理刑長老早就刑堂拿問。
今天好像真的……惹到她了。
隨即腳踝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
易修年慘叫,不僅因為疼痛,還因為易秀鼎并沒有放開,甚至手腕還有要擰轉的跡象。
她這是要活活把他的腿擰下來嗎!
他會死的!會死的!
易修年大聲尖叫,聲音震得要把自己的耳朵震聾了。
在自己的尖叫聲里,他忽然聽見一聲甜美的笑聲,一個人甜甜軟軟地道:“十七小姐,別生氣,我幫你揍他。”
想象中的慘烈的痛沒有繼續襲來,他忽然腳底一震,隨即整個人飛起,打著旋栽出去。
人在空中,卻無法阻止地不斷翻滾,像是有源源不斷的柔綿又剛勁的力量,在不斷撥弄著他,轉到他頭昏眼花,還隱約聽見那少女笑道:“修年少爺,我救了你哦,也不需要你報答我,我和十七小姐是閨蜜,一向不分彼此,你記得報答給她就行。”
易修年氣得心頭一熱,噴出一口血。
此時易燕吾才落下,文臻抬頭看酒樓,酒樓窗口無人。
易燕吾落下的位置還是易修年先前被易秀鼎抓住腳踝的地方,但現在他已經被文臻送出兩丈之外,那里,燕綏正好結束和十八部族的推手指游戲,一個轉身,靴子正好踏在易修鼎胸膛上。
將他那一口血生生地又踏了回去。
易修年慘叫都發不出來了,躺在地上不斷地翻著白眼,燕綏好像才發現他,愕然低頭,后退一步,道:“這位兄臺這是怎么了,要五體投地表示對我的膜拜嗎?客氣客氣,多謝多謝,只是擋著大家伙兒路不太好,還是去路邊吧。”順腳把易修年踢到路邊陰溝里。
易修年:“……”
這一對夫妻是魔鬼嗎?
等易燕吾趕來,只能從陰溝里撈出臭烘烘的易修年,命人趕緊帶去救治。
他在易家頗有實力地位,眾人都知道他兒子易云沖之前死在天京,栽在燕綏文臻的手中,易云沖原本也是繼承人人選之一,這下便泡了湯。后來易勒石定下兩位繼承人,都頗有爭議,一個嫡支但是性情傻憨,一個旁支為人紈绔,要說優點也就是都算健康。既然有了繼承人,眾人紛紛站隊,易燕吾便是易修年最堅定的支持人之一。
易燕吾素來圓滑,救走易修年,還不忘記去文臻面前道了個歉,又和段夫人打了招呼才退走。此時燕綏重新上車,十八部族的人散開,百姓全部避到道旁,看向繼續緩緩前行的段夫人隊伍,眼神已經和先前不一樣了。
無論如何,能在這下馬威的一幕前全身而退,還把吵嚷已久的十八部族草場問題這么輕松地解決,段夫人已經快要被淡忘的光環,瞬間又恢復了一些。
車隊繼續前行,先前那和被文臻救了的侍女才找到機會來道謝,文臻自然說無妨,那姑娘卻堅持想要給文臻送些東西,還拿出自己的刺繡精美的荷包,表示自己手藝尚可,夫人如果有什么繡活要做,盡管找她。
文臻也不過隨口應了,誰知道燕綏聽到這個,探頭出來,道:“既如此,你幫我繡些東西。”
文臻愕然看著他,燕綏遞了張紙條給那侍女,文臻探頭想看,早被燕綏又拉回了車廂,只好放棄。想著不管繡什么,只要不是他的褻褲,自己總能看見的。
不過也不對啊,他要是敢把自己的褻褲給別的女人繡……
呵呵。
那以后就不要穿褻褲了。
接下來一路暢通無阻,直到進入長川易家在主城的巨大莊園,那莊園幾乎占據了半個主城的面積,像另一座內城,也有自己的城門,進城要驗牌。現在正值冬季,無數民夫正在加固城墻,里層加磚也就罷了,外頭居然是冰磚,將水倒入巨大的磚塊模具,底下鋪上滑軌,順著滑軌一層層滑下去,自然就壘成了滑不留手的冰墻。
文臻經過城門的時候看了下,冰墻和實墻之間還有距離,兩道墻之間是一道黑色的水,透著幽藍的光,氣味腥臭,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東西。
她仰起頭,透明的冰墻在日光下燦爛到近乎逼人。
長川易家這個防備,算得上銅墻鐵壁,殺氣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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