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論起心思細密體貼,當真無人能及唐羨之。
她不愿欠他情,哪怕他再三暗示也不想去寫那個冊子,他卻依舊體貼到,不舍得讓她虧心,不舍得讓她哪怕多糾結一會。
這一刻她忽然想,不管之前他的求娶含了多少算計,她愿意相信那不過是迫于責任的迫不得已,她愿意相信他內心里,必然為她留了一處赤紅潔白,丹心如血亦如雪。
她愿意忘記最初的那些錯誤,為這一路最溫暖心房的照拂。
不能給他更多,便給此刻心意的領受和真實感激。
篝火熱騰騰升起來,紅薯的香氣坦然在天地間回蕩,聞近檀和君莫曉對紅薯這東西很好奇,在經過幾次嘗試之后,便發現了這東西的好處——簡單易做,怎么做都好吃!
挖了一批紅薯放到船上,林飛白的速度很快,船已經快修好了。
今天依舊是療傷、探查、修船、儲備的一天。
燕綏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也沒有和她解釋昨天那冰渣子的事情。
他和唐羨之林飛白三人輪流給她調理,蓋因為文臻這次比較倒霉,又同時碎了兩根針,都沒及時煉化,一根還走岔了,這事兒給她自己調理,十有八九調成個半身不遂,她運氣說不好也挺好,身邊聚齊了三大高手,還都是不同的功法,燕綏的內功很是霸道,不破不立,把碎片倒逼回來,林飛白的內勁犀利,拓寬經脈,防止經脈再次被碎片傷害,唐羨之的內力則中正平和,浩浩湯湯,所經之處,傷痕漸消。三個人的內勁都對她十分重要,能集齊了不說召喚神龍,召喚一個健康暫時恢復的文臻還是有希望的,因此便是啥都不鳥的燕綏,都同意了三人聯手。
文臻覺得體內的隱痛和頭痛已經消退了很多,嗅覺好像也回來了一點,但是味覺還是沒有恢復,但是她心態一向不錯,覺得向好的地方發展也便行了,至于味覺如果真的不能恢復,憑這么久廚藝鍛煉出來的感覺,也不是不能燒菜了,至不濟,辦個廚藝學校,教書育人也好啊。
既然情況有了好轉,誰都不能在外盤桓太久,當下商定明日一早便出海。
當晚文臻攤開方袖客給的口訣,又開始默默練習,那種運氣法門十分霸道,真要說原理大概就是在針的所在另辟通道,把堵住的經脈強力疏通,然后在兩頭埋炸彈,轟一聲,炸了。
因為“炸彈”力道兇猛,能將針炸得粉碎,也就不存在炸碎后的煉化問題,是個非常痛快干脆也非常危險的方法。危險便在于那“炸彈”的力道控制,得不大不小正好將針炸成粉,力道不夠平白受罪針不能碎,力道太過連經脈都炸斷了就完蛋。
文臻現在還在小心翼翼試圖另辟通道階段,想另辟通道,本身就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她努力了很久,也不過才前進了一點點。
但是這種法門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將體內煉化的針再淬煉,將來抽出來的時候殺傷力更大。
等她煉完一根針,已經是渾身汗濕,實在難受,她便起身,想在外頭的小溪旁弄點水擦洗一下。
小溪就在營地旁邊,離樹叢還有一段距離,外頭月色很亮,一眼過去視野寬闊,也不用擔心什么安全,文臻悄悄出了門,無意中一偏頭,看見唐羨之那間小木屋門口有什么,好像在幽幽地亮。
只是那亮光一閃即逝,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過去查看。
深更半夜去人家門口這事兒太曖昧,平常也罷了,現在燕綏也在,整個島上三個男人湊一起,平日里的氛圍已經夠緊張尷尬,她實在不想再惹出任何紛爭。
她路過篝火,看見林飛白在守夜。
她輕手輕腳地過去,以為沒有吵醒林飛白,隨即便聽見身后響動,卻看見林飛白跟了過來。
她急忙尬笑,“我……我想去小溪擦個身。”
林飛白怔了怔,立即轉身,耳根已經紅了。
文臻有點好笑,這里離小溪還有段距離,他這么急轉身做什么。
卻聽身后林飛白道:“我倒著走,陪你過去,放心……我不看。”
不說還好,一說文臻更尬了,只得若無其事地笑,道:“就不遠,不用再跟著了,有什么動靜我喊你便是。”
林飛白卻不聽她的,依舊一步步倒著走,手中薄薄的劍指著沙地。明光迥徹。
文臻只好放棄,心里想,難道這位也……
好了,又要被罵瑪麗蘇了啊。
林飛白在,哪怕是背對,她也覺得不自在,便在溪邊,用布巾簡單地洗了洗,又脫了鞋洗腳。
腳放進冰涼的溪水的時候,她簡直舒服地要嘆息,忍不住晃啊晃啊晃……
晃不動了。
好冷。
她一低頭,看見溪水竟然忽然積了薄薄一層冰。
而冰面之下,隱約有一張臉,模模糊糊看不清顏容,只能感覺到那雙眸子,正毫無感情地看著她。
深夜,忽然結冰的溪水,冰面下冷冷盯著你的人。
文臻一聲尖叫未及出口,整個人已經蹦了起來。
但已經晚了一步,冰面下那人手一抬,已經捉住她的腳踝,手一甩,文臻砰地摔落,再哧溜一下順著冰面滑了出去。
這條小溪很長,蜿蜒流向島西面,據說是貫穿整只島的。
就這須臾之間,冰面已經厚了一層,連文臻偌大的身體砸下來都沒破。
“嗤”一聲響,一線明光如電,直射冰面之下,林飛白反應很快,閃電般轉身,身形向前直追文臻,長劍斜斜偏下,直指冰面之下的那人。劍尖在冰面上跐溜出一連串冰雪,宛如一串白色的火花。
那人在冰下和文臻同時前進,速度也極快,咔嚓一聲,林飛白面前的冰河忽然豎起,翻成一片冰墻。
轟隆一聲,林飛白停也不停破墻而出,在那透明墻上留下一個人形大洞。
咻咻咻咻連響,文臻滑過的地方居然都結了冰,溪面上不斷有溪水冰墻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翻起,一面面地擋在林飛白面前,而文臻的身形依舊在順著向下傾斜的冰面飛速前滑。
這些冰墻的目的是將林飛白阻得一阻,一面墻比一面墻厚,無數道冰墻瞬間翻起,橫亙在前,然而轟轟轟轟之聲連響,冰花四濺,碎雪紛飛,林飛白自始至終毫無停頓,硬生生用血肉之軀撞散一面面冰墻,溪水兩邊墨綠色寬葉灌木上落滿冰雪,漸漸冰雪覆了些微的鮮紅,再融化為淡淡粉紅——不斷快速撞裂冰墻,尖銳的冰棱不斷將林飛白劃傷,鮮血濺落。
文臻在天旋地轉的滑落之中不斷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東西,阻止這前滑,但是一開始冰下那人在作祟,她始終無法抓緊任何東西,之后速度越來越快,她本就受傷未愈,腦部受損,這樣急速的滑落,令她暈眩欲嘔,完全睜不開眼睛。也無法做任何動作。
忽然身體一震,感覺下滑姿勢一停,似乎到了什么邊緣,她根本來不及睜開眼,立即拼盡全身力氣,向上一跳,手拼命一撈。
這山間植被茂密,藤蔓密布,隨便抓住什么東西也好!
果然抓住了什么東西,一陣尖銳的疼痛傳來,那似乎是個有刺的藤蔓,她咬牙,不僅沒有松手,還抓得更緊了一些。
一抓住藤蔓,她另一只手已經伸了出來。
隱約聽見上方一聲冷笑。
文臻立即手指一彈。
“咻”一聲響。
上頭一陣樹葉擦撞聲響。
隨即手中藤蔓無聲斷裂,她往下跌落,砰一下摔到并不太深的一線縫隙里,縫隙里有經年的落葉,倒沒有跌太痛,這個縫隙也是朝前朝下的,她又一路滑了下去。
她抱住頭臉,防止在滑落過程中被山崖擦撞。
眼前忽然一亮,出了那條縫隙,眼前一片白亮亮,居然又是一條冰路,只是這條冰路竟然是在海面上的,她回頭看去,果然島嶼已經在自己身后。
她被人從那條橫貫島嶼的冰溪之上一路滑出了島嶼,再經過島西面的一個縫隙出了島。
對面,前幾日的濃霧忽然散去,現出一座島嶼。
而自己身下,就是通往這條島嶼的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