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和唐羨之,匆匆行走在街道上。
就在方才,她吃了點夜宵,覺得疲憊,唐羨之便道船已經準備好了。
她在吃的時候,唐羨之并沒有吃,而是出去不知和誰說了些什么,過了一會他回來,笑道夜市快要結束了。
文臻瞧著果然如此,燈在一盞盞熄滅,有人把家伙什堆上小推車,準備回家。
還有更早的一批,已經車輪轆轆離開了。
文臻在街道上行走,那些散場的小販,都向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文臻心中有些詫異,心想難道這些小販都住在這城中同一個方向?
她披著披風,在街道上行走,心中忽有感應,回過頭去。
只看見漆黑的縱橫交錯的巷子,月光被托舉在巷子的盡頭。
她的披風在風中翻卷,衣料摩擦聲音細微,似有人在悄然嘆息。
……
燕綏忽然在小巷里抬頭。
然后他道:“不對。”
德高望重等人嚇一跳,都抬頭看他。
“這地面太干凈。”
眾人再看地面,雖然殘留一些夜市的痕跡,但是地面確實太干凈,沒有油跡,沒有殘渣,沒有雜物,沒有竹簽,沒有被人丟棄過的任何物事。
德容工們當初都見識過皇宮夜市,在早期開業的時候還幫過忙,當然知道一個夜市剛散場是什么樣兒——殘渣與碎屑齊飛,油膩共果核一色。低等雜役太監每次都要徹夜清掃才能弄干凈。
“這里不是夜市所在!”德高望重恍然大悟。
他們一開始就被截胡了。
被那些操本地口音的人們騙了。
那些人是真的小販,但是他們指的方向是錯的。
難怪這些人這么熱情。
那么真正的夜市在哪里?
德高望重還沒想清楚,燕綏已經飛身而起,上了圍墻頂端。
這里可以俯瞰近半個渭城。
那些小販雖然指了錯誤的方向,但兩地相隔一定不遠。
很快他就掠了下來,德容工們跟著,這回經過了那座菊花門樓,毫無疑問,便是真正的夜市所在地。
但已經遲了一步,這里也已經人去樓空。
……
文臻已經上了船。
碼頭在城外三里,這么晚了,馬車依舊順利地出了城。不得不說唐家的力量很大,這么晚了,城門依舊開了。
這么匆匆,到底為什么,文臻已經隱隱猜到原因,但她不想去戳穿,相反,她很配合。
現在便是見了燕綏又能如何?他有他的執念,她有她的夢想,她能理解他,他卻不一定能理解她,她最終給不了他想要的。
與其枉費口舌最后還是大打出手,還不如直接避開。
碼頭邊不知何時停了三艘船,都中等大小,三艘船都一模一樣。
三艘船不遠處還有一艘輕舟,看那造型裝飾,就是燕綏風格,但是燕綏用這種毫無防護只求速度的輕舟,令她也深感訝異。
唐羨之看了那輕舟一眼,忽然抬手,做了一個手勢。
三艘船立即同時開動,分波,直沖那輕舟!
本就距離很近,只是一波浪還沒涌至高峰,轟然一聲巨響,三艘船尖尖的包了鐵甲的船頭,幾乎同時深深戳入那輕舟的肚腹!
就像三只巨型猛犸象,忽然狂奔而來,三只巨大頭顱上的利齒,直接插入了一只豹子的肚子。
嘎嘎脆裂之聲連響,那輕舟哪里經得起這般兇悍的群毆,直接四分五裂。
一些分外矮小的影子閃電般掠出來,紛紛落入水中。
文臻目瞪狗呆。
……
唐羨之舉起的手落了下去,順便把某人差點掉了的下巴給扶住了。
三艘船上有人打旗,按照旗語迅速退開,巨象拔出獠牙,月光下可以清晰看見,插入輕舟之后,三艘船的船頭上都染上了一種奇異的青綠色顏料,那玩意兒十分缺德地居然是夜光的,夜色里幽幽地亮,宛如一個鮮明的江上指路標。
然而便是如此缺德心機又如何呢,三艘船角度差不多,力道一致,船頭一模一樣,染上的顏料形狀因此也差不多。想要依此來判斷該追哪艘,依舊是妄想。
水面被犁出平滑的兩道溝紋,唐羨之的船輕捷無聲地隱入黑暗。
船頭上文臻回首,看著那慘白地浮在水面上裂開的輕舟。
……
也不過她一回首再回頭的時辰。
呼呼幾聲,碼頭上已經站滿了人。
燕綏靜靜看著水面上裂成三塊的凄慘的楔子輕舟,濕淋淋爬上岸的侏儒在他面前跪了一排。
德容工們面色鐵青。
殿下縱橫東堂,從未有人敢這樣挑釁他!
那個唐羨之,看著不不語溫和可親,其實真是個厲害人物,騙得文姑娘心甘情愿和他走,還敢出手如此悍然。
傳說中的門閥第一人,回首之間,隱然露出森然的獠牙。
先前落水的侏儒有人當時就去追船,因為同樣有記號的船有三艘,只得分成三批去追,再派人回來稟報,人手眼看就少了。
侏儒回報,那三艘船一艘往回轉,一艘停在定瑤城碼頭,但是沒有人下船。一艘直接越過了定瑤直奔前方。
燕綏聽完,忽道:“前方可有水道狹窄處?”
“有。”
“有無視線被遮蔽的情形。”
侏儒猶豫了一下,答道:“……有。就在那水道狹窄之處,一度三艘船并排而行,將水道擠得滿滿當當,大抵過了半刻鐘,才慢慢分開。這段時辰之內,我們能看見船尾的動靜,但是船頭就不能掌握了。”頓了頓他又道:“但是要有人下船換小舟,也得從側面下來,當時根本無法從側面下船。”
“你以為就我們懂機關嗎?”燕綏那種“魚唇的人類”的眼神又來了。懶得和這群蠢貨多說,冷笑一聲,回頭囑咐德高望重,“上次研制的那種山地快車,調過來用。不用從水上追了,從陸路翻山走,走最近的路。”
“殿下,那種車還沒徹底做到完美,會存在一定危險性,能使用的也不多,除了幾個參與制作的矮子隊,也就我們幾個能用,那就要有大批護衛繞路走,無法一直跟隨您了……”
“要爾等廢物何用。”
不是質問句。最平淡的陳述句。
乖乖閉嘴。
燕綏抬頭看看前方峭立的山,看向山那頭定瑤方向,淡淡笑一聲。
“買珍珠嗎?”
“那就買吧。”
……
“買珍珠嗎?”
“那他肯定給你買過珍珠。”
“啊呀呀氣死我了。那個混賬。說話跟刀子戳人似的。”
一條纖細的影子在山路上攀援,腳下是萬丈峭壁,她爬得險而又險,腳下沙石不住簌簌下落,有時候還哧地滑落一截,但她每次都能及時抓住巖石或者樹藤,再蹭蹭蹭爬上去。
夜色深濃,山風凜冽,她一邊爬一邊抖,也不知道是嚇得還是怕得,但偶一抬頭,輪廓秀美的臉上,竟然蒙著黑布。
這竟然是個盲爬萬丈深淵的奇葩!
奇葩一邊爬一邊還要碎碎念。
“哎呀呀嚇死人了,幸虧每次爬都蒙著眼睛,不然多看一眼可能就嚇得失手掉下去了!”
前方離崖頂已經不遠,她似乎也能感覺到,幾下蹭蹭爬上去,最后撅起屁股,猛地一翻,就勢翻倒在山頂的平地上。
那是一截突出的崖尖,也就一張床大小,多翻個身也就掉下去了,當地人叫這里鷹嘴崖。是橫亙在定瑤和渭城之間的大山,號稱飛鳥難渡,來往行商都繞路走,要么就走水路,這一繞就能繞出一天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