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也特別薄,抿起來的時候一線微紅,令人想起薄薄的刀。
她看人的眼神并不鋒利,也絕不躲閃,那眸子,里圈淺褐,外圈深黑,靜而冷,仿佛亙古永恒的滄海云天。
她沒有任何動作,但周圍人便為她氣場所懾,自動讓路。
文臻也是見過無數皇子公主的人了,但平心而論,皇家的子女們,還真沒哪個有這樣的森然氣度。
便是燕綏,也是不同類型。
隨即文臻便發覺,那少女進來,目光首先在她身上淡淡掠過,第二眼看的是燕綏。
除此之外,她沒有看任何人。
文臻向來是個觀察細微的,幾乎瞬間就覺得不對。這少女滿身寫著“我牛叉我社會我眼里沒人類”,看燕綏可以說是棋逢對手,看她干什么?
雖然看她如看土牛木馬,并沒有顯露任何多余情緒,可文臻還是覺得不對。
少女第三眼看了三兩二錢,然后吹了一聲口哨。
三兩二錢渾身毛一炸,竟然向那少女走了一步,隨即驚覺不對,又停住,停得似乎有些艱難,以至于后腿竟然繃得緊緊,尾巴的毛也根根炸起。
它似乎在抗拒一些屬于本能中的召喚,或者是命令。
那少女眼底也露出一絲驚異,又吹了一聲,三兩二錢身子一抖,發出一聲兇猛的咆哮,利牙森森,緩緩掀唇。
燕綏的手,忽然落在它腦袋上。
只這輕輕一擱,三兩二錢的利齒一收,眼眸一垂,渾身的毛也漸漸倒伏,瞬間恢復了安靜。
文臻聽得哨聲奇妙,心想不是那晚宜王宿舍樓下吹哨求愛的那個吧?
少女看燕綏一眼,還要吹,燕綏忽然道:“唐慕之,這么多年,還學不會說人話?你看看你自己,吹吹吹,吹得嘴唇都快成鳥嘴了。”
文臻:……
好吧好吧裝逼之王還是你。
她以為這么惡毒的一句話砸下來,那唐慕之要么撒嬌要么發飆,誰知道人家就像沒聽見,又吹了一聲哨,吹完了才開口,“阿綏,幾年不見,你說話還是這么難聽。”
燕綏笑一聲,“比你吹哨好聽就成。”
那少女又吹一聲哨,文臻覺得她的吹哨不是現代那種,表達調戲或者表示心情,純粹就是一種彰顯自身存在的習慣,就像領導說話前喜歡先咳嗽一聲一樣。
然后她又道:“你都看過我的信了嗎?”
文臻想喲還寫情書。
“看了封面。”燕綏答。
文臻想要是自己追這人,得到這種回答,管他是不是美顏盛世,首先打爆他的狗頭。
唐慕之似乎也有些失望,低低嘆息一聲,道:“阿綏,你還在生我的氣。”
燕綏沒有理會,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瞟了唐慕之一眼,可一直盯著他的文臻覺得,他眼神里好像瞬間掠過一絲茫然。
她有點懷疑,這位唐小姐心心念念放在心里的“誤會”,可能在燕綏這里還沒三兩二錢的一根毛要緊。
“這只狗。”唐慕之卻好像以為燕綏是默認了,一指三兩二錢,“是我的訂婚聘禮之一。”
文臻早有猜測,此刻終于證實,哦,隱世豪門唐家,那位傳說中善于馭獸的唐六小姐。
好像和皇室還有親戚關系,太后是唐家人,應該是這位唐六小姐的姑祖母,而燕綏是太后的孫子,這位是他的表姐還是表妹來著?
嘖嘖,表哥表妹,天生一對。
“哦,恭喜。”燕綏恭喜得毫無誠意。
“但是這聘禮前陣子失蹤了,要不是管家報信說它在這里,我還不知道是你要的。”
文臻想這位看似無比凌厲,對燕綏的態度卻很不錯,瞧這耐性,這措辭的溫和。
不就是個偷狗賊嗎?
然后她就被唐慕之的下一句話給炸了。
“所以你故意弄走狗,是因為不愿意我嫁給司空凡嗎?”唐慕之笑了笑,點點頭,“確實,他配不上我,這門親事,我也不滿意。”
她在大街上,眾人圍觀之中,公然談論自己的婚事,周圍眾人聽著都覺得不知羞恥,大逆不道,有人忍不住噓了一聲。
只噓了一聲。
唐慕之看了他一眼。
那人渾身一抖,下意識要向后縮。
但已經遲了。
唐慕之忽然一聲長哨,伴隨著那一聲哨,旁邊經過的一條野狗忽然躥起,一口便咬向那人脖子!
好在幾乎就在那人剛噓出聲的時候,燕綏就已經出手了。
他就勢一拍三兩二錢的腦袋,三兩二錢長嗷一聲,電射而起,后發先至,一頭把那只忽然發狂的野狗撞飛三丈。
那狗落地猶自掙扎要起要咬人,滿嘴利齒格格擦地,眼眸血紅,圍觀人群此時才反應過來,驚得一聲大喊“殺人啦!”四散狂奔,剎那間跑個干凈。
人群紛亂那一霎,文臻一拉看呆了的君莫曉聞近檀,就要混入人群開溜,結果因為拉人慢了一步,跑出兩步發現原地踏步,再一看,燕綏勾著她后頸呢!
文臻大怒,反手拔出君莫曉的刀,刀背對著燕綏手腕就拍。
燕綏眼一垂——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湯圓兒這出手還挺兇悍的。
但還是不夠看。
下一瞬文臻滴溜溜一轉,莫名其妙轉到了燕綏的懷里,手中的刀沖天飛出個旋兒,撞向唐慕之的鼻子。
唐慕之一聲口哨,立即有幾條野狗舍生忘死地跳出來為她擋刀。
她看也不看那中刀的狗,目光落在燕綏攬在文臻腰的手上,又落在文臻的腰上。
雖然那目光還是沒有太多情緒,但有那么一瞬間文臻覺得如果目光是實質的,自己一定已經被三刀六洞。
她倒是暗暗試圖掙扎了,但掙不動也就不掙了。
反正這個唐小姐,一看就是那種倔硬認死理的主兒,一旦歸入她的黑名單,誰都劃不掉。她就算拼命掙扎出來,也不過會被認為畏懼或者矯情,還平白惹怒燕綏,何苦來哉。
此時四面人已經散了干凈,大街上空空蕩蕩,文臻這邊連人帶狗好幾個,那唐家小姐就一個人孤零零站在街口。
司空家的管家,哆哆嗦嗦站在更遠的地方。
文臻卻并不覺得己方勢大,她隱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渾身有種如芒在背感,仿佛暗處,有無數沉潛的呼吸和窺視的眼睛,靜靜等待著一個爆發的時機。
她想到很多問題。
比如燕綏偷狗,這符合他的性格,但偷狗留下了明顯的痕跡,如今更是招搖過市引得唐慕之追蹤而來,燕綏雖然行事恣肆,但曲折拐彎到最后,多半另有深意,如今他要的是什么?
拆散唐家和司空家的聯盟?一條狗的來去,真的能決定兩個大家族聯盟成功與否嗎?
文臻不想管燕綏肚子里又來什么彎彎繞,只要繞過他就行,這種事不是她能摻和的,最起碼她現在不能和燕綏一起,出現在敵人眼前。
但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如何能夠在變態眼皮底下溜走?急,在線等。
……
此時街上人已經跑了大半,畢竟唐慕之草菅人命的勁兒嚇人。但又不舍得這當街上演的相愛相殺的大戲,都在遠遠圍觀,文臻一眼就看見那袍子顏色顯眼的綠袍小公子,探頭探腦地呆在路邊,被一群下人死命拉著。
唐慕之忽然對文臻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得文臻渾身一冷,她幾乎立即反應過來,忽然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事情,猛地一捏燕綏的屁股!
這一捏好比獅子頭上放炮,老虎襠里拔毛。
捏得燕綏手一松,下意識向天看,尋找著天意和命理的離奇軌跡以解釋此種行為當街發生的深奧原理。
呆到連原本定好的計劃都忘記了。
不止他呆,暗處原本準備好的其余人也呆,也忘記了準備好的計劃,對燕綏的屁股進行了長達半柱香的注目禮。
唐慕之面對燕綏沒看見,但也感覺到氣氛忽然變得詭異,也怔了怔。
在這萬眾皆呆的時刻,只有一個人頭腦清醒地在大喊,“她在摸屁股!”
文臻目光灼灼追隨而去。
好了就是你了!
她撒腿就向那發出大喊的綠袍少年方向撲了過去。
一邊撲一邊喊:“我這還有一袋絕世好吃的黃油曲奇!”
于此同時唐慕之的聲音也響起,“殺了她。”
說完也怔了怔——沒想到這丫頭笑嘻嘻的一臉懵懂,反應卻這么快,竟然動作還在她命令之前。
燕綏也怔了怔,一瞬間他的眼神有些復雜,似乎難得如此意外。
那綠袍少年心心念念著剛才的美味,聽見這一句一喜,立刻伸手來接文臻,文臻沖至,一手扔出一袋餅干,另一只手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肩,把他帶得轉一個圈,生生頂在自己前面,然后拖著他向后猛退!
她發揮出此生最驚人的速度,恨不能把自己飚成一道光。
與此同時。
街面、巷口、酒樓、店鋪、路過的馬車、圍觀的人群……無數道黑影乍現,無數條星花閃耀,大風自八方匯聚中來,劍光、刀光、長矛刺穿空氣的銳響、重斧撞擊墻面的悶聲……齊齊向著文臻……哦不現在是綠衣少年的方向。
人群的驚呼、尖叫、嘶喊和奔走是纏繞在一起撞擊耳膜的聲潮,剎那間人潮圈又向外擴散數丈,文臻拖著那少年一路疾退,那些劍光刀光緊緊追來,文臻退得有多快,殺氣追得有多快,寒光冷電始終離少年前胸不過毫厘距離,有一霎文臻被身后人阻了一阻,一道冷劍嚓地一聲便刺破了那少年的胸前綠袍。
少年的尖叫聲刺得文臻耳膜疼痛,她喊得比少年還大聲,“還不快擋住他們!”
綠衣少年的隨從這才驚醒,紛紛拔出武器沖出場開始擋刀擋劍,文臻本就是沖著這少年隨從最多才拿他下手,此刻終于松一口氣,她雖然占了先機,又莫名發揮出巨大力量,但是總歸敵不過這許多殺手,等的就是這群炮灰。
從明白唐慕之的身份開始,她就做了防備,無他,只因為聽說過三大隱世家族的地位和行事,雖然流傳不多,但有那么一兩個版本,已經足夠她警惕。
她不愿呆在燕綏身邊,燕綏會保護她,可燕綏越保護她,唐慕之越會發瘋,那個看起來很冷靜堅定的女人,骨子里是瘋的,這樣的女人一旦認定了某事,那就是手段極端不死不休,而文臻并不想被她認定。
燕綏不可能時時刻刻保護她一輩子,所以她不能被瘋狗盯上。
疾退和狂追不過是一瞬間,忽然人群驚呼更巨,與此同時文臻心中一跳,似乎聽見了什么詭異的聲響,她一抬眼,就看見一個慌張跑過自己面前的人,忽然在自己面前折成兩段,上半段仰首向天保持呼叫姿態,下半截攜血雨頹然落地,而在兩截身體的中間部分,旋轉呼嘯出一柄小巧的銀斧,斧幫深黑而刃雪白,自漫天血雨中飛射不染,忽然在半空中一折,直奔綠衣少年。
文臻一看那速度和力度,就想大喊一聲賊老天滅我也!
但她依舊不想放棄,拼命后退,忽然腳下一絆,似乎絆倒了什么石子,猛地一倒,連帶著那綠衣少年都栽倒在地,兩人平扁扁躺在地上,只覺一片深黑雪白光影呼嘯貼面而過,掠起的風帶著生鐵和鮮血混合的氣息,有濕潤的水滴滴落在臉上脖子上,冰涼黏膩,不用摸也知道是血。
文臻剛松一口氣,忽聽熟悉的嗚嗚聲響又起,仰頭一看,天殺的那斧頭居然會自動轉向,正旋轉著沖她后腦勺來,文臻大力縮頭,但也知道不能完全躲避,也不知道會被削掉頭皮還是天靈蓋……忽然頭頂叮一聲輕響,隨即當一聲那斧頭落在她身邊,半個斧身落地,而她頭頂上簌簌落了一層細碎的物體,伸手一摸,好像是……鴨翅?
文臻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文臻半撐著身子抬起頭,迎面看見燕綏古怪的目光,她明白第一次絆石子是他的手筆,但第二次的鴨翅……燕綏不可能把個油膩膩的鴨翅放在自己身上的。
此時又有一群人出現,和之前追殺她的人大打出手,危機暫時解除,那綠衣少年的隨從也大呼小叫地趕過來,文臻一把抱住綠衣少年,翻身騎在他身上,大叫,“公子你怎么樣!放心別怕我會保護你!”
她一邊將綠衣少年抱住翻倒大聲表忠心,一邊將手中準備好的小匕首,猛地插進了那少年的胳膊……
那少年“嗷”地一聲大叫,下意識要蹦起,文臻已經一把拔出那匕首,順手往不遠處一個暗溝里一扔,一把捂住那少年血流如注的創口,顫聲大叫:“這位公子,你中了飛刀了!”
那少年一轉頭看見自己血淋淋的衣袖,臉色發白,仰著脖子一陣陣抽氣,眼見要暈,文臻一見不好,這樣沒交代的暈可不成,趕緊尖尖手指,對著他傷口一掐。
那少年痛得渾身一抽,頓時還魂,恐懼劇痛之下,憤怒如火燃著頭腦,嘶聲大叫,“救我!救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那少年的隨從大驚失色,慌忙撲上,大叫:“快保護公子!”
“報官!報官!”
“不,叩閽!叩閽!我們要告御狀!天哪!光天化日,竟然有兇徒敢對身負兩國邦交重任的世子下手!”
文臻圓圓的眼睛彎彎地瞇了一瞇。
世子哦。
哪家的世子?
肯定不會是司空家世子。
不會是……堯國世子吧?
陰謀的味道……滿街都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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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我是標題黨,翻白眼,俺的標題每次都和劇情有關系,有重大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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