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曦回到家,做完功課,好不容易讓魔鬼家教認可,放她休息,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打了個電話到交警部門問了那個十字路口的情況。
就算是編外成員,但重案組的顧問也是有警務編號,對于查詢這種普通檔案,權限已經足夠。
尤其是聽說是市局重案組過問,接電話的女警報告得格外詳盡。
去年七月,那個十字路口出了一次很嚴重的交通事故,一輛出租車闖了三個紅燈,開到這里的時候避讓不及,將一個推著嬰兒車過馬路的新媽媽撞飛,母子倆都是當場死亡。而監控顯示,肇事司機下車將母子倆搬上后座——當然,那時候就是兩具尸體了。半小時后出租車到達市一醫院,經過醫生象征性搶救后,宣布死亡。
案件事實清晰,出租車司機全責,但最后結果司機卻并沒有負刑事責任,反而和死者家屬達成了和解。
唐曦聽完,就覺得這事怎么看都奇怪。
連闖三個紅燈,造成兩人死亡,其中一個還是出生不到三個月的嬰兒,這在交通肇事案中屬于情節極其惡劣,就算司機態度良好,積極搶救,且死者家屬為了賠償或者別的什么愿意和解,公安機關也不應該就這么輕輕放下了。而且這案卷看著似乎經過很明確,可實質上還有很多東西沒交代清楚,比如出租車司機闖紅燈的原因?有沒有酒駕?那明顯超過其經濟條件的賠償款是哪兒籌集的?死者家屬真是為了錢?
想不出所以然,她只能先放過一邊,打算等楚離回來上班再說。
目前她自己這邊,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辦。
第二天,唐曦接到電話下樓,看到的卻是一輛很熟悉的車。
“你第一次見陳律師,怕你不認得人。”裴清致靠在車邊解釋了一句。
“那你要陪我一起去嗎?”唐曦楞了一下才問道。
“不了,不合適。”裴清致笑笑,“路過裴氏的時候把我放在公司就行。”
“哦。”唐曦干巴巴地應了一聲。不過再想想也確實,裴清致以什么什么陪她去,唐振英說不定還要想多,以為是裴氏想跟他宣戰呢,而唐曦并不希望節外生枝。
說到底,她對唐家人是沒好感,可現在要說那家人把她怎么了,倒也沒有,回歸陌生人就好,也沒必要撕破臉。
裴清致派來的是裴氏法務部門的王牌律師,來處理一件基本事實清楚的親子糾紛,實在有點大材小用,不過這位年僅而立的律師還是不厭其煩地將要點一一講給她聽。
直到裴清致把車開到公司,陳律師才停下,換到了駕駛座。
“陳律師放心,總之,一會兒您說,我聽著就是。”唐曦很乖巧。
“一切交給我,唐小姐只需要在必要是表態即可。”陳律師信心滿滿。
車子開進唐家大宅,路過庭院時,唐曦掃了一眼水池。
水鬼還是那么無辜地盯著她,秋千上的新娘滿臉好奇。
唐曦想的是,這個秋千一看就是給家中的女孩子搭的,唐晶和鬼新娘并肩坐著蕩秋千的場面估計挺好看。
“大小姐,陳律師,請進。”保姆有些不安地站在門口迎接。
“這聲大小姐還是斟酌點再叫吧。”唐曦目不斜視地走進門,掃視了一圈客廳,又不禁一聲嘲諷的笑。
今天的唐家,不止是唐振英和楊文秋夫婦,幾個子女都在,就連唐湛一條腿還打著石膏都臉色陰沉地坐在單人沙發上,當初迎接唐曦回家的時候人都沒來這么齊。
當然,認回一個女兒和認錯一個女兒,這其中的問題簡直細思極恐。若不是這是唐曦主動提出的訴訟,唐家人甚至能陰謀論唐曦為了唐家的財產冒充唐家女兒。
另一邊,一男一女兩個陌生臉孔都穿著制服,帶著徽章,明顯是法院的工作人員。
“曦曦……”楊文秋眼淚汪汪地叫了一聲。
“楊女士。”唐曦道。
楊文秋頓時眼眶更紅了。
“放肆!”唐振英一拍沙發扶手,“你去哪兒了?物業說你起碼有一周以上沒有回去過,一個女孩子家怎么能這么不知自愛!而且居然一聲不響就起訴……親子鑒定都做過了,你不是我女兒誰才是!你到底在鬧什么!”
“曦曦,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明明該是千嬌萬寵的千金小姐,卻在那種地方長大,你回來之后,我怕太偏疼你會傷了晶晶的心,畢竟她也是無辜的,可是、可是……”楊文秋抹著眼淚道,“再怎么樣,你也不能說出不認父母的話來啊,還要斷絕親子關系,你叫我、叫我怎么能不傷心呢?”
“媽,你別哭。”唐昭安慰了一句,又給了唐曦一個嫌惡的眼神,不屑道,“某些人上躥下跳的,不就是為了家里的財產嗎?唐曦我告訴你,你越是這么鬧騰,遲早敗光了爸媽對你的愧疚,等你被掃地出門的時候有你哭的!”
“說完了沒有?”唐曦不耐煩地道。
唐家人一愣,互相看看,一時沒人開口。
“好,你們說完了的話,現在開始我來說。”唐曦挑了挑眉,一句句條理分明,“第一,我去醫院了,住院。應該有人打電話給你,唐先生和楊女士,不記得的話可以去查查手機通訊錄。第二,我怎么知道你女兒是誰,反正不是我。第三,我沒鬧。”
唐振英:……
唐曦說完,再轉向楊文秋:“第一,我沒怨你。第二,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長大的地方很好。第三,唐晶傷不傷心與我無關。第四,我沒不認父母,但請你們也不要亂認女兒。第五,你傷不傷心的,同樣和我沒關系。”
楊文秋:???
唐曦最后看的是唐昭:“第一,你家的那點財產我還看不上眼。第二,你爸媽對抱錯的那個親生女兒真的有愧疚嗎?第三,現在不是你們把我掃地出門,是我要掃你們出門!第四……呃,好吧,暫時沒了。”
唐昭:!!!
“還有問題嗎?”唐曦問道。
客廳里一片死寂,連楊文秋時不時的抽泣聲也被憋了回去。
“噗。”倒是陳律師沒忍住笑出來。
路上看她的模樣還覺得是個乖巧的小姑娘,只是命不好才攤上了這么個糟心事,現在才發現裴清致形容的居然一絲不差,果然是個很有意思的女孩子。
“唐曦,你別太過分!”唐湛臉色陰沉地看著她。
“過分的怕是你們。”唐曦一聲嗤笑,自顧在唐振英正對面唯一一張空著的雙人沙發上坐下。
陳律師坐到她身邊,打開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唐先生看看吧。”
“這是什么?”唐振英皺了皺眉,沒動。
“第一張是上周唐小姐入院檢查時,市一醫院出具的驗血報告,證明唐小姐是ab型血。第二張是五年前海市地震后唐振英先生帶頭為災區獻血時做的驗血報告,證明唐先生是o型血。”陳律師說著,停頓了一下等他們笑話,這才接下去,“下面的是權威生物學家的結論,用以證明……唐小姐和唐先生之間,排除基因突變的特例后,不應存在親子關系。”
“這……這怎么可能?”唐振英一臉震驚,眼睛瞪得老大,“當初的親子鑒定是我親自送去做的,而且唐曦的檔案上寫的是o型血!”
“當年的醫院驗錯血型了,這種事情在當年并不少見。”陳律師解釋道,“因此,當初唐先生您拿出的親子鑒定雖然不太清楚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做的,但結果都是無效的。”
唐家人,哪怕剛才罵得兇的唐昭也不禁傻眼。
“咳咳。”打破沉悶的是那個男性的法院工作人員,一板一眼地道,“如今的情況,需要現場提取唐先生、楊女士、唐小姐三人的dna,由法庭親自送去權威機構再做一次親子鑒定。”
“我也要做?”楊文秋驚訝道。
“當然。”陳律師接口道,“血型只能證明唐小姐不是唐先生的女兒,卻不能證明她不是楊女士的女兒。”
這句話有些拗口,所有人都是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頓時臉色都極為好看。
都不是唐振英的,難道會是楊文秋的?怎么來的?楊文秋偷人生的嗎!
這律師,這張嘴也實在是太損了!
唐曦低頭,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內側才沒當場爆笑。
裴清致還真是給她介紹了一個好律師,回頭得好好謝謝他才行。
“總之,我們現在要提取幾位的dna。”兩個工作人員一臉尷尬地道。
唐振英氣得臉頰都在抽搐,但……無可奈何,這是法院的程序。何況,這會兒他自己心里也在疑惑,血型報告不像是假的,那上一次的親子鑒定又是怎么回事?要說是唐曦這死丫頭心機深沉做的手腳,可現在也是她急著撇清。難道……真是巧合?這世上會有這樣巧合的失誤嗎?
很快的,dna采集完畢,工作人員封存了樣本后,先行離開,直接將樣本送去檢驗。
客廳里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唐曦起身道:“看來,堅定結果出來之前,是沒什么好說的了。”
“曦曦……你……”楊文秋下意識地問道,“你出院后不回家,是住在哪里呀?”
“我有手有腳,養得活自己。其他問題麻煩你們聯系陳律師。”唐曦打斷道。
“你養活自己?讓男人包|養嗎?”唐昭豁然起身,惡狠狠地盯著她,目光中滿是刻骨的鄙視,“再說,唐家把你從小山村弄到江南市,讓你上最好的學校,供你吃住,如果你不是我妹妹,這些都得還回來!”
“這位小唐先生,容我打斷一下。”陳律師沉著臉道,“我的當事人只是個在山村長大的,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是你們唐家主動找上門,是唐先生親自做的親子鑒定,也是你們一廂情愿地為她做的這些。雖然你們付出了金錢,但用錢就能亂認女兒嗎?唐小姐不僅不需要償還你們付出后無法收回的財物,相反,她可以告你們別有居心,買賣人口!”
“我們怎么就變成買賣人口了?”楊文秋目瞪口呆。
“要不然,血型不同,親子報告是怎么做的?我有理由懷疑唐先生對唐小姐有所企圖,故意更改親子鑒定結果。”陳律師理直氣壯道。
“你、你……誰知道是不是那丫頭基因突變才會血型不對!”唐昭脫口而出。
“所以,還是等二次鑒定結果出來后再談其他比較好。”唐曦氣定神閑道,“陳律師,我們走吧。”
“唐先生放心,這次親子鑒定走了綠色通道,三小時后就會出結果,明天我們法院見。”陳律師彬彬有禮地點點頭。
等他們出門也沒人相送,倒是唐振英抓起茶幾上的杯子狠狠砸過去:“混賬東西!”
直到上車,唐曦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來。
在唐家的時候,她一直有一種違和感。
以唐晶的白蓮屬性,今天居然一句話都沒說就很奇怪,以她的性格,一定會一臉理直氣壯“我為你好”的表情勸自己幾句,再去安慰楊文秋,看似調停,實則煽風點火。然而,今天唐晶從頭到尾都在當透明人不說,似乎……還有些怕。
唐曦就是有種感覺,唐晶在怕她。
之前以為自己要跟她搶家產、搶韓臻都沒怕過,如今都要斷絕親子關系了,怎么反而怕起來了?這很不合常理。
“唐小姐,有什么問題嗎?”陳律師問道。
“沒有。”唐曦微微垂下眼簾,抿了抿唇,隔了一會兒才道,“我在想,監護人的問題。”
“裴老爺子說過,很樂意做這個監護人,只要唐小姐覺得合適。”陳律師卻道。
“我不想麻煩老爺子。”唐曦搖搖頭,婉拒了。
陳律師聞,倒是不好說什么,畢竟他是外人。想了想,還是從專業角度勸道:“唐小姐,你還差一年才成年,這是你現在最大的弱勢。合適的監護人并不好找,要兩廂情愿還得符合條件,實在很難有人選。如果掛名在福利機構,還不如……”
“我知道的。”唐曦打斷了他的話。
陳律師是個聰明人,見她仿佛有自己主意的樣子,默默把話咽了回去。
他接到的任務是幫這個小姑娘贏訴訟,至于其他,提一句尚可,說多了就是僭越。
“麻煩陳律師,把我送到市一醫院就好。”唐曦忽然道。
“唐小姐不舒服?要不要通知裴總?”陳律師一驚。
“我去看個朋友,告訴裴總干什么?”唐曦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