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曦回到殮容廳的時候,大門已經打開，程華英和楚離正對著躺了一地的尸體發愁。
這些尸體有些是最近死亡的老人，因為各種原因不方便在家里停靈,所以寄存在殯儀館等著排隊火化，有兩具是意外死亡,暫時找不到家屬或者家屬在外地還沒趕來，警方存放的,甚至有一具是好多年前因為見義勇為喪命的流浪漢尸體,只是一直查不到具體身份。在冷柜里的時候還好，可這些年份久遠的尸體一旦離開冷柜太久……加上還有個被車撞死加碾壓過的,原本就是殮容師好不容易才把殘缺的尸體縫起來的,這會兒一只右手都掉下來了。
等明天一早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上班,看到這一地狼藉是什么反應暫且不說,就現在,總不能讓尸體就這么躺在地上？
“我絕對不會幫你搬的,警察同志！”程華英往后退了好幾步,表情堅定。
“我是傷患！”楚離理直氣壯。
他背后的血跡已經隱隱滲透出夾克,顯然是傷口崩裂了。
“那叫你的下屬進來。”程華英分毫不讓。
“別鬧,人家腿軟著呢。”唐曦走過來。
楚離看看她,張了張嘴,沒說話。
“答應我兩件事,我幫你把這些尸體弄回去。”唐曦舉著右手，豎起兩根手指，很干脆地說道。
“你說！”楚離眼睛一亮。
“第一，去住院。起碼五天。”唐曦面無表情地屈起一根手指。
“……”楚離抽了抽嘴角。
“哈哈哈哈……”程華英放聲大笑，“你這性子，終于看見有個人能治你了,甚好甚好！”
“行，第二呢？”楚離翻了個白眼，生無可戀。
“過幾天你就知道了。”唐曦卻道，“楚隊可是人民警察啊，不能說話不算數，嗯？”
“得得，您老人家趕緊動手吧，瘆得慌！”楚離無奈。
“云棲。”唐曦打了個響指。
于是，隨著幽幽笛聲，原本已經失去動力的尸體們再次兢兢業業地爬起來，排成一列，往停尸房走去，那位車禍的老兄甚至自己撿起了掉下來的左臂想裝回去，試了幾次固定不住，只好拿在手里。
三個活人跟在后面，看著那些尸體乖乖地走回去，對照著冷柜上貼的照片，找到自己的那個，爬進去躺好。
“呯！”云棲最后一揮袖，怨氣形成威壓，瞬間將所有的冷柜都推回了原位。
“搞定，記住你的承諾。”唐曦回頭道，“你自個兒去醫院還是我幫你打120？”
“我自己去。”楚離黑線。
“乖。”唐曦這才露出一個笑臉，走到他面前，踮起腳尖，伸手摸摸他的發頂，又嘀咕，“長那么高干嘛。”
“我不是你家的貓！”楚離連臉都黑透了。
“貓？”程華英疑惑。
“我救的流浪貓，一只金吉拉，就是被人傷害過，膽子小。”唐曦聳了聳肩，不在意道，“家里來了陌生人的話，它不會出來了，躲得有時候連我都找不到。”
“是嗎？”程華英微微皺眉。
他之前在唐曦家里并未感覺到其他活物存在，就算是只貓，也是會有生氣的才對。難道是因為生氣太弱，而她的宅子里鬼怪太多、陰氣太重，所以被遮蓋了？畢竟他呆的時間不長，倒是不好說。
“程先生喜歡貓？”唐曦對他的反應有些奇怪。
“算是吧。”程華英笑笑，輕描淡寫道，“以前念大學那會兒就喜歡去喂野貓，喊一聲，拉幫結伙能來一大群。”
三人回到告別廳，小劉看見他們簡直像看見了親人，熱淚盈眶。
程華英處理了那個邱經理的記憶，問道：“小楚，你這個組員，需要我幫他忘了嗎？”
“不不不，還是記得好！”小劉趕緊道。
“怕成這樣了還要記得？忘了比較輕松。”唐曦建議。
小劉咬了咬牙，挺胸道：“我、我也是警察！萬一以后再遇見這種事，起碼就、就有抵抗力了吧！”
“小伙子不錯。”程華英贊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另一邊，楚離是真無奈：“你說我這輩子活了二十八歲也沒遇上什么靈異事件，怎么自從碰到你，就三天兩頭活見鬼呢？”
“放心吧，以后會遇見得更多。”唐曦的眼神帶著一絲憐憫。
她能肯定，那個“阿強”背后有個強大難纏的組織，而楚離既然已經跟這個圈子有了交集，再想抽身就不那么容易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楚離也明白他的意思，抓了抓頭發，暴躁。
他能在境外組織臥底幾年，一舉摧毀老窩，也能徒手制服窮兇極惡的歹徒，可當對手不是人的時候，又該怎么辦？槍……鬼怕子彈嗎？
“拿著吧。”唐曦嘆了口氣，摘了脖子上的貝殼鎖骨鏈給他，語重心長道，“楚隊，小命要緊，有什么好嫌棄的。反正起作用的是貝殼，你要是真嫌棄女氣，就把旁邊的碎鉆都敲了，別傷到貝殼就好。”
“敲了？”楚離驚悚，“幾十萬！”
“我親手制作的，連普通人都能用的護身符，還不是一次性的，別說幾十萬，幾百萬都有的是人搶著要好么！”唐曦怒道。
“……”楚離接過項鏈，比了比，繞了兩圈掛在了左腕上，用袖子遮了起來。
“我送你回去。”程華英上前一步。
“啊對了，我把程一航忘了。”唐曦恍然大悟，趕緊發了條信息，“我讓他上樓等我。”
“那小子有你家鑰匙？”程華英一怔。
“有人給他開門啊。”唐曦抬頭，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白癡。
好吧，有鬼。
程華英搖搖頭，走向自己的車，一邊道：“小楚，我的罰單就交給你了，好歹是為了營救人民警察。”
“拜拜~自己去醫院，我會抽查的。”唐曦快樂地跳上車。
回去的路上，程華英沒有再飆車，悠閑了不少。
“對了。”唐曦忽然想起來一件一直壓在心底的事，開口問道，“程先生也見多識廣，有沒有聽說過，什么人想要害人，會把人的生魂抽出來后，放進一個木偶里？”
“木偶？”程華英一皺眉，思考了一會兒，臉色也嚴肅起來，“什么樣的木偶？”
“在我家。”唐曦看他的表情，立即道。
“我看過再告訴你。”程華英說著，默默加快了車速，踩著超速的底線，連超了幾輛私家車，回到風雅江南。
上樓刷卡開門，然后就見到程一航盤膝坐在客廳里月月專用的地攤上陪小姑娘玩樂高。
當然，沒開天眼的程一航，其實是對著空氣在玩。
“小時候明明關個小黑屋都能嚎半天，現在膽子肥了啊？”程華英笑罵了一句。
“習慣就好。”程一航聳聳肩，爬起來到沙發上坐下，“所以，你倆突然把我扔在這兒是干嘛去了？”
“去見義勇為了。”程華英隨口答道。
程一航翻了個白眼。
“程先生稍坐。”唐曦把小包和外套掛在衣帽架上，進了臥室，很快拿出來兩樣東西。
一個木偶，就是裝著裴清致生魂的那個。
兩張封條，當初兇宅的大門上揭下來的。
程華英先拿起木偶，仔仔細細摸索了一遍，許久才吐出一口氣道：“這是厄運人偶。”
“厄運人偶？”唐曦疑惑地重復了一遍。
“你不知道也難免。”程華英把木偶放回茶幾上，神色間頗有幾分忌憚，“這是貴州那邊苗族一個分支的傳承。我年少的時候去貴州考察，誤入深山迷失了方向才發現了那個隱藏在大山里的族群。他們只有一百多人了，人數還在逐年減少，很有可能再過百十年的就會不復存在。厄運人偶，是我在那里過夜的時候發現的東西。”
“聽名字就不像是好東西。”唐曦皺眉。
“你是天師，應該也明白，無辜打散沒有罪孽的魂魄，是要沾染因果的，最后天道都會跟你清算。”程華英沉聲道。
“不錯。”唐曦點頭。
“厄運人偶的作用，就像名字表述的那樣，能讓攜帶它的人厄運纏身。”程華英沉吟了一下才道，“這東西要起作用，里面必須有一個用來獻祭的靈魂，現在是空的，你把里面的魂魄抽出來了？”
“對。”唐曦點頭，“我嫌他吵，把他抓出來后塞進了凱蒂貓里。”
“……”程華英臉上的表情有些難以喻。
“不過，最后我把這道生魂送回他的身體后，他的記憶缺失了一部分，是因為厄運人偶的關系嗎？”唐曦問道。
“你居然把魂魄送回去了？”程華英目瞪口呆。
“有……問題嗎？”唐曦眨眨眼睛，表示不理解。
“也許我對你的能力要重新估計。”程華英扶了一下眼鏡，解釋道，“厄運人偶會侵蝕魂魄，所以才叫獻祭。而且獻祭的靈魂不會招惹天道注意，這才是它的厲害之處。那種殘缺不全的魂魄送回身體，只是缺失記憶而沒瘋沒傻，確實有點不可思議。”
“是他自己運氣好，有功德護體。”唐曦攤手。
要是換個別人，還真未必有裴清致的好運道。
“二叔，你說的那個什么族，做出這種東西來是用來干什么的？害人嗎？”程一航問道。
“當然不是。”程華英搖頭，“被厄運人偶糾纏至死的人，靈魂也會被吸入人偶中不得解脫，就像培養蠱毒一樣，將最毒的蜈蚣、蝎子、蜘蛛、毒蛇、蟾蜍放進一個陶罐里，埋進地下，讓它們自相殘殺，最后留下的那只就是蠱王。厄運人偶不斷地吸入魂魄，讓他們互相廝殺吞噬，留下最厲害的那一只——”
“養蠱。我明白了！”唐曦霍然起身，眼中閃耀著明亮的火苗。
程華英提醒了她，無意中替她撥開了眼前的迷霧，讓她將發生的一連串事件都聯系在了一起。
封閉的兇宅，用無數鬼魂的怨氣養出了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