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下這件差事,邵衍便用上了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去做。
田小田他們走不了了,指定要留下來幫忙,大會前夕的準備工作必須排演到事無巨細,尤其是餐宴這一重頭戲,忌諱極多。
原來在御門席的時候邵衍就常發現有外籍客人會和點餐的工作人員叮囑不要放某些特定的材料,因為害怕過敏,這種類型的客戶邵衍從前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剛開始還曾經不知所措過。畢竟以前在宮里的時候,皇帝他們都沒有那么多的忌諱,除了某些相克的食材不能放在一塊吃外,邵衍基本上不用擔心菜品除了味道之外的問題。宮內舉辦宴會的時候雖然會宴請文武百官,但只要稍有眼色的,都不會在皇帝賜下的酒菜里挑三揀四,回去關起門來鎖閉消息,即便真的有什么問題也傳不到邵衍的耳朵里。
到了現代之后他才發現,原來從前醫術里記載的那些體質特殊的群體竟然如此廣泛。牛乳過敏、酒精過敏、香料過敏、各種水果過敏,乃至于花生過敏核桃過敏種種千奇百怪的過敏源都確確實實存在著。有些菜品去掉了過敏源之后味道不會有多大改變,但有些菜品,少了那一樣調味后風味整個就千變萬化了,邵衍廚藝再高超,也難為無米之炊。
如果是普通客人,碰上這種事情勸對方改變菜色就好,但重要的宴會所有的流程都是制定好的,讓某位來賓特別點菜這種事哪怕招待方沒有意見,身份尊崇的賓客們出于安全考慮也是不會答應的。
關系到各國幾乎是最高層領導人,一切保密工作都做得尤為重視。拿下負責餐飲的責任后邵家立刻被查了個底朝天,已經去世的邵老爺子年輕氣盛時和小伙伴斗毆的事情都被翻出來仔細研究了一番。被選出要在宴會上給邵衍幫忙的徒弟們更是一個都沒逃過,邵衍的三徒弟,一個個頭不高的小胖子因為在校時和小流氓打架進過派出所被毫不留情地刷了下來。好在其他人都歷史清白,邵家老爺子當了爹之后沉淀下了穩重的作風,邵父從小到大也活的循規蹈矩,邵衍從前更是挑不出什么明顯的劣跡,這一塊掛到嘴邊的肥肉才沒有最終插上翅膀飛遠。
眼睜睜看著自己因為年少輕狂失去這一重要機會的三徒弟傷心極了,白白胖胖的臉上掛著眼淚好幾天吃不下飯。
這樣森嚴的篩選標準讓人越發不敢掉以輕心,邵衍也不再用自己過去的身價來衡量自己現在的處境了。時代雖然進步,但權力仍舊是至高無上的,邵家在這樣龐然大物面前無疑只是一枚小蝦米。邵衍傲,卻不會自視甚高,這年頭可沒有一個地位萬萬人之上卻對他千依百順保他平安無事的皇帝來做他的護盾。
邵衍難得大方地給自家大受打擊的三徒弟放了假又包了紅包,安慰完他后,拿到自己的那份注意事項,研究的越發仔細。
然后他才發現,這一次規模恢弘的宴會,雖說邀請時說的是讓御門席負責,可參與其中的廚師,卻絕不止御門席一家。
會議算上正式召開前兩天的演練和招待留下來繼續深度訪問的來賓的后兩天勉強可以算作七天,可真正需要“宴會”出場的也只有三天而已。這三天時間里,各國來訪的貴賓們交際上的一舉一動都會暴露在全世界的目光下。貴賓們的早餐和午餐在忙碌的議會間隙通常無法做到特別精細,只能用自助餐解決,每天最正式的一餐實際上都集中在晚宴,而最為隆重,最為盛大的一餐,無異就是歡迎晚宴那場重頭戲了。
這是真正要展現在全世界鏡頭下的!
于是c國的宴會,自然也要貼近c國的主題,這三頓晚宴中每頓都有一道特色菜早早被確定下來,已經基本能作為c國美食代名詞的烤鴨、水餃和炒米飯的地位穩如泰山,輕易撼動不得。
負責這三道特色菜的廚師也是專門請來的本領域的頂尖人物,邵衍的工作范圍,則是負責當日選定的那道特色菜之外的所有主菜。
任務十分艱巨。
有特色菜廚師,自然也會有專門為配餐請來的廚師。泡茶的、煮咖啡的、做冰點甜點的乃至于專門切水果擺盤的都各有講究。從到了現代以來邵衍很少能遇到在廚藝上具備巧思且技術登峰造極的人物,原本還以為那些玄奇的精妙文化湮滅在了漫長的歷史里,這回參與進這場宴會的制作中后,才明白許多特殊文化的低調,不過是高人們的不露圭角罷了。
雖然大家擅長的東西不同,但從他們身上,邵衍也多少吸取到了天外有天的道理,作風謹慎低調了許多。沒想到這樣一來歪打正著,反倒贏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貴賓們遞交上來的注意事項大概是為了模糊焦點,總是特別繁雜瑣碎。邵衍和邵父一塊甄選了好幾天才整理出了一個清單,上頭不能使用的食材密密麻麻,啰嗦到不可思議。
這些人還不吃辣,不吃苦,對香料挑三揀四,邵衍的拿手菜紛紛中槍躺倒一片。某些貴賓因為特殊原因連肉類都要挑剔,邵衍看來看去,一時間除了牛羊蔬菜和海鮮,竟然找不出自己還能做的其余菜了。
這場席面連菜品的數量都有要求,各項限制加在一起,連單純只是看熱鬧的邵父都感受到了邵衍無語的心情。
邵父滿腔擔憂:“兒砸,那么雞婆,咱不會搞砸吧?”
“……”邵衍想到這道坎之后滾滾而來的鈔票,深吸一口氣,“怕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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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門席的位置越來越難訂,最近比前段時間還夸張,a市某分店和s市剛開業的新店提早一星期打過去都說沒位置,客人們都是一片怨聲載道。
但哪怕訂不到位置,還是會有人不死心地跑去已經客滿的御門席門口溜達一圈,運氣好的時候會碰上早早離開的客人,空出來的位置便成為了送給撿漏客戶的意外之喜。
幾個老店因此每日門口都少不了人,現在已經有不少游客到s市和a市會專門去御門席門口和招牌合影一張了,s市的新店開業之后,大伙便又多了一個去處。
然而忽然有那么一天,照例去御門席門口溜達的顧客們發現到餐廳居然到了飯點都還沒開門。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御門席每日預定好要來的客人就有多少,通常沒到飯點的時候提前來的顧客就坐滿半個大廳了,人們又不是全都在用餐高峰期來。但今天到了這個點鐘沒開門,門口也沒見大批原來訂過位子的客戶在等候,御門席這是怎么了?出事兒了?
顧客們一下慌張起來,就好像忘記在什么地方的寶貝被人不知不覺偷摸挖走了似的。在御門席吃了那么久的飯,他們早對這個品牌生出感情了,哪怕酒菜的價格離譜到像在搶錢,那也是他們樂意給的,和破點財相比,明顯是永遠吃不到美食更加可怕。
大伙嚇得紛紛去打聽消息,但偏偏s市和a市的其他御門席都還開的好好的,生意紅火顧客盈門,沒看出是經營遇到了**頸的表現。
幾個老店的電話被發現新店不對頭的客戶打爆了,原本還想要提前先隱瞞消息不要給邵衍太大壓力的邵父只好將御門席負責這屆會議餐飲的消息公布了出來。兩個城市手藝最好的徒弟們都被抽調去了,新店的人被臨時撥用到正在營業的餐廳里,為了這個,預備好停業幾天的那幾家御門席連續一個來星期沒有接受過訂位了。
這消息一出,立馬是將人震傻的緣故。
御門席在顧客們的印象中,一直還保持在一個高端卻虛浮的位置上。口味和格調是很高的,但缺乏背景底蘊,從小城出來,祖上代代都沒闖出相當大的名氣,有如今的位置,可以說憑借的全都是出類拔萃的實力。
于是這便導致了御門席尤其好欺負,從開業發展到現在,被同行甚至本家欺負了多少回不熱衷八卦的人都數不清了。這無疑是很讓人憐愛的,一家店空有實力卻缺乏背景,于是總被背景雄厚的競爭對手打壓,看不下去的老顧客們都曾經建議過讓邵父多發展一下上頭的關系,可這一發展也發展的太迅猛了,邵家究竟是什么時候和這屆會議扯上瓜葛的?
這種爆炸性的消息,傳出來肯定就瞞不住,知情者迅速的擴散立馬讓此事沸沸揚揚起來。許多一聽到消息后不敢置信的人打電話去御門席還在營業的店里一問,得知不是謠后,更是震驚的要命。
公眾一時熱議起來,御門席的老顧客們都對此感到與有榮焉,卻也并非沒有不同意見的聲音。
有覺得讓邵衍去掌廚會議晚宴太不公平的,小老百姓們連御門席的門檻都沒摸到,領導們就想吃就吃,實在是太特權了一點。
也有覺得邵衍的資歷不足以撐起這樣隆重的一場會議的。御門席發展到現在歷史終究還是短了點,邵衍又那么年輕,還是以c國菜成名的,帶著一群年紀不比他大多少的徒弟們負責這幾場貴賓都是千里迢迢而來口味各不相同的重量級宴會,真的沒問題?
這可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一個不小心,丟的可不僅僅是御門席的臉面。
一時間這場即將召開的大會讓許多不關心政治的民眾都矚目起來,國內安保森嚴,卻擋不住八卦的聲音,消息無國界無距離,瞬間傳開老遠。
a市市領導已經快要樂死了,近些日子連他和a省的領導露面都多了些,這種沒什么存在感的城市,若不是雞窩里飛出一個御門席,恐怕再怎么發展都無法逃脫被忽視的命運。先前一段時間他去b市開會,說了自己的職位后還被幾個大領導逮住調侃了幾句,說a市人杰地靈,出來御門席這么一家大放異彩的品牌,難得有這樣勢頭猛健且不浮夸的新興企業,應該在多方面都多加扶持一些。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種話聽在市領導們的耳朵里自然便多了深意。御門席是在a市發達的,要給什么優惠政策自然也是讓a市這邊坐決定,回來之后一群去開過會的人就緊急商討起來,最后一致認定,御門席現在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了,必須小心對待。
承辦這屆會議的消息傳回a市,領導們出乎預料后,又覺得這事兒確實挺在情理之中。
這種晚宴雖然社交意義大用餐意義,但c國這樣一個美食大國,怎么可能會容許出現在餐盤中的餐點味道只是平平?偏偏國內美食眾多,打出名聲的品牌的卻不多,去除了幾個口味辛辣無法被大部分外國人接受的菜系,剩下的更加寥寥無幾。
御門席是個年輕的產業,但勝在有實力,現在又風頭正勁。再加上邵衍身上古梅三星的頭銜,讓他負責這場宴會的餐飲,無疑也是對來訪貴賓的一種尊重。
a省領導緊急下去通知:慶賀!必須要慶賀一番。
邵文清盯著a省電視臺字幕下已經滾動播放了好久的對御門席獲得這場會議餐飲負責資格的慶賀,正是播放新聞節目的時間,鏡頭切換過后,屏幕上主持人清新漂亮的臉蛋又變為了拍攝御門席門口慶賀花籃的照片,說是那些花籃都是與有榮焉的老顧客們自發送的。
田方笠顯然已經習慣了這類場合,對著鏡頭的發穩重圓滑,并不因為餐廳做大就變得作風浮夸,低調謙遜的態度很能引人好感。短暫的訪問結束后主持人更是毫不吝嗇溢美之詞地贊美了御門席一番,邵文清看得發愣,忽然聽到耳邊傳來的一陣拐杖跺到地面的聲音,渾身一個激靈,立刻換臺。
他轉頭一看,父親正面無表情地倚著拐杖站在不遠處。
“換回去。”邵玉帛開口,話說的有些大舌頭。上一次腦溢血住院還是給他留下了一點后遺癥,雖然沒有整個身體偏癱,但右腿的使用卻不如從前那么靈便了,講話也開始變得不清晰,有時候經常會讓人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醫生特別叮囑過邵玉帛和廖和英不能再讓他受刺激,為這個家里人連公司都不讓他去了,平常看新聞的時候也都小心翼翼的,早上還要檢查報紙,有御門席的消息,必須抽出來之后才能把報紙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