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意溫熱的掌心覆在周朝禮冰涼的手背上時。
周朝禮整個人一頓。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收緊了手指,將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
那溫度灼熱,深濃,順著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讓他緊繃的神經漸漸松弛下來。
卿意抬起眼,嘴角卻彎起溫柔的弧度,眼底盛著細碎的光:“都會好的。”
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簡單的四個字。
周朝禮看著她眉眼彎彎的模樣,心頭逐漸趨于平靜。
她代表著一切美好的事物。
她很少對自己這樣笑。
“以后我都陪你來。”
卿意的聲音依舊輕柔,是陳述句,不是詢問。
周朝禮握著她的手微微一滯,指尖的力道松了松:“沒必要勉強自己。”
他知道治療的過程有多難熬,不想讓她也承受這份煎熬,更不想讓她因為同情或是責任,而做出勉強自己的決定。
卿意抬眸看他:“怎么是勉強?我不是你,口嫌體直,總要端著。”
她太了解周朝禮了,他總是這樣,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心底,明明渴望靠近,卻又因為各種顧慮而刻意疏遠。
周朝禮的喉結滾動了一圈,張了張嘴,卻發現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卿意的話像是一把鑰匙,輕易就打開了他層層包裹的偽裝,讓他無處遁形。
他沉默著,只是握著她的手,力道卻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像是在抓住某種失而復得的珍寶。
護士進來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兩人才緩緩松開手。
周朝禮起身時還有些眩暈,卿意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他一把,動作自然而默契,仿佛他們從未有過隔閡。
坐進車里,車廂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周朝禮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眉頭卻微微蹙著。
卿意側頭看著他,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眼底的疲憊。
她知道,電擊治療對他的消耗很大,更知道那些積壓在他心底的痛苦,遠比身體上的折磨更難承受。
沉默了許久。
周朝禮忽然睜開眼,轉頭看向卿意,語氣帶著一絲猶豫:“關于以前的事——”
卿意輕輕點頭,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平靜卻帶著了然:“我都知道,你有苦衷。”
她看著周朝禮的眼睛,眼底清澈而通透:“你有苦衷,也道歉了,但是你從來沒有求過我的原諒。”
周朝禮的眼神暗了暗,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
“你從始至終,就沒想過要繼續這段感情,從始至終,都想放我走。”
卿意的語氣很平靜,沒有指責,也沒有怨恨,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這些日子,她看得很清楚,周朝禮的關心是真的,愧疚是真的,想要推開她也是真的。
她頓了頓,看著周朝禮眼中一閃而過的震驚與慌亂,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所以,你是想讓我追著你告訴你,我原諒你了,我們冰釋前嫌,重新開始?”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輕輕刺了一下他的心臟。
心頭的愧疚永遠不會消失。
那些他做錯的事,永遠也不會消失。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良久,周朝禮才艱難地抿了抿唇,聲音沙啞得厲害:“抱歉。”
除了這兩個字,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
他欠她的太多,一句“抱歉”太過蒼白,卻又無法用更多的語來彌補。
卿意看著他愧疚的模樣,心里也泛起一陣酸澀。
她清楚,這段感情,在虐著她自己的同時,對周朝禮來說,也是一種煎熬。
他們之間,隔著過去的傷害,隔著現實的阻礙,沒有誰能夠得到絕對的好處,也沒有誰能夠真正灑脫地放下。
“現在,拋開我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不談。”
卿意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復雜情緒,語氣變得鄭重起來,“起碼,你也要讓女兒有一個好的成長環境。”
枝枝是無辜的,她不該因為他們之間的恩怨,而缺失父愛,不該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里長大。
這是卿意一直以來的執念,也是她最終選擇不再刻意回避周朝禮的重要原因。
周朝禮猛地抬頭看向她。
隨即。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語氣堅定:“好。”
他知道,卿意是為了枝枝,也是在給他一個機會,一個彌補女兒的機會。
周朝禮看著卿意,嘴唇動了動,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那些積壓在心底的愧疚、思念、愛戀與掙扎,像是一團亂麻,纏繞著他,讓他無從開口。
“有什么就說。
”卿意看出了他的欲又止,主動開口說道,語氣平靜而溫和。
周朝禮的喉結又滾動了一圈,眼神復雜地看著卿意。
良久。
男人才緩緩開口:“只是覺得,不論怎么做,都對不起你和女兒。”
當年,他沒能保護好卿意,讓她受了那么多委屈。
沒能陪伴在枝枝身邊,錯過了她成長的點點滴滴。
如今,他想要彌補,卻發現自己做得再多,也無法挽回那些逝去的時光,無法撫平那些曾經的傷痛。
這種無力感,讓他備受煎熬。
卿意看著他眼底的痛苦與愧疚,心里的酸澀更甚。
她知道,周朝禮的心里也不好受。
她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絲釋然:“所以,你現在得把該做的都做了。”
過去的已經無法改變,再多的愧疚與自責也無濟于事。
與其沉溺于過去的痛苦,不如珍惜當下,做好眼前該做的事情。
給枝枝一個完整的家,給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這才是最重要的。
或許,他們之間,并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或許,只要他努力,只要他堅持,總有一天,他能夠真正走進她的心里,能夠彌補過去的所有虧欠。
車子一路抵達卿意住處樓下,周朝禮停下車,轉頭看向她:“上去好好休息,記得按時吃藥。”
“好。”卿意點點頭,推開車門準備下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轉頭看向他,“你也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隨時給我打電話。”
周朝禮頓了一下,潛意識覺得,這是可以的嗎。
這好像是在默許某種邊界。
他抿唇:“好。”
卿意笑了笑,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看著她的身影走進公寓樓,周朝禮才發動車子離開。
周朝禮驅車離開卿意的別墅區后,車子在柏油路上漫無目的地行駛。
腦海里反復回響著卿意的話,那些關于原諒、關于未來、關于枝枝的期許,像針一樣扎在心上。
而那個被他刻意塵封多年的疑問,此刻卻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她說。
她和陸今安,是假的。
那卿意當時的流產,真的像他一直以為的那樣,是陸今安的孩子嗎?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藤蔓般瘋狂滋長,纏繞得他喘不過氣。
他猛地踩下剎車,車子停在路邊,引擎的轟鳴聲戛然而止。
夜色漸濃,周朝禮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凝重。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黎南的電話:“立刻去市第一醫院,調取卿意的流產記錄和住院檔案,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