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韻錦回到老家,媽媽的后事辦得還算順利,她們家親友不多,可是人既然去了,風不風光又有什么區別。
叔叔說蘇韻錦的身體不好,讓她好好休息,別的事讓他去操持。他說得對,她真的累了。出殯的前一天,她想起有些事情需要跟叔叔商量,叔叔在廚房里打電話,蘇韻錦穿著軟底拖鞋,走到廚房門口,他也沒有察覺。
老周是個憨厚直爽的人,通常他在客廳講電話,蘇韻錦在客廳可以聽到八成,現在他壓低聲音,躲在角落里,蘇韻錦不得不感覺到奇怪。
“對,基本上都籌備齊全了哪里,還是要謝謝你醫院多虧了你她很好她不知道錢還夠,她就是那樣的脾氣,總有一天會明白你的苦心”蘇韻錦悄悄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間。她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這么多年了,她好像總是處在需要他援助的角色里,他幫她,卻又不敢讓她知道。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淡淡的苦澀夾著甘甜。她不會告訴程錚,其實那天在醫院里,她曾經無意中見過他匆匆從腫瘤病房走過,然后當天下午,主任醫生就帶來了可以搬進單間病房的消息,他裝作若無其事,她也不去提起。
媽媽臨終前還告訴過她,分手之后,叔叔顧忌她的感受,離開了章晉茵的公司,但是他的那個小飯店卻仍是在程錚的幫助下開起來的。程錚要他們保證絕不在蘇韻錦面前透露分毫。
原來有一個肩膀可以依靠是這樣的感覺。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不需要任何人,但是現在才明白,一個女人,撐得越久就越是疲憊,何必為了無謂的驕傲去舍棄她應得的關懷。他不是在施舍她,他是在愛她,在有些人面前她不需要堅強。
她終于可以釋然。
晚上,叔叔把她叫到客廳里,媽媽在時,他們繼父女之間雖然客氣,但始終都隔著層膜。叔叔把一個小匣子推到她面前,說道:“韻錦,我知道你心里從來沒有把我當作是你的父親,但我一直希望你是我女兒。我是個粗人,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做了什么不應該的事讓你傷了心。不過我和你媽媽一樣,都希望你過得好。現在你媽媽不在了,這是她生前留下的一些遺物,理應交給你保管,你爸爸在時的那套學校的‘房改’房,你媽媽也一直沒舍得賣。前些年,她把那套房子過戶到你的名下,它是你的,就當作是你爸爸媽媽留給你的一點念想吧。”蘇韻錦沉默地將匣子打開,里面是一些房契樣的紙頁,媽媽日常帶的一對耳環,兩張存折,里面錢也不多,總共幾千塊。最多的是舊相片,有爸爸在世時的合影,還有她從小到大的照片,那些照片大多已顏色發黃,被摩挲得有了毛邊,這些都是媽媽的全部。蘇韻錦沒有哭,她用手撫過那些舊照片,好像上面還存有媽媽手心的溫度。
“您知道嗎,以前我怨過您,明知道媽媽后來跟您在一起是正確的選擇,可是我忘不了爸爸,我怨您搶走了原本只屬于我和爸爸的愛,也開始故意冷落媽媽我不是個好女兒,可能也沒有辦法真正叫你一聲爸爸,但是有一句話還是得說,這些年,多虧了有您。媽媽在不在,您都是我的親人。”
蘇韻錦說完,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在她面前流淚了。
媽媽的后事辦完后,蘇韻錦去了趟鄉下老家,這也是爸爸插隊時和媽媽相遇相愛的地方。蘇韻錦走過這里每一寸的土地,都想象著爸爸和媽媽也曾在這里經過。此時此刻,他們終于在天上團聚了。
鄉里還有她母系一邊的親戚。蘇韻錦這次住在堂舅家,雖說是遠親,可包括堂舅媽在內的一家都對她相當熱情,也沒有忌諱她有孝在身。蘇韻錦住了幾天,每天睡一個懶覺。堂叔從地里回來之后,就跟她在棋盤上過幾招,印象中,她很少享受過這樣悠閑愜意的日子。唯一遺憾的是,莫郁華終于下定了決心前往都柏林,離開的那一天,蘇韻錦沒趕得及去送行。周子翼和陳潔潔又復婚了,這幾年他們倆分分合合,結果還是離不開對方。周子翼這個人看上去花心又世故,誰知道骨子里竟會那么長情,破鏡重圓固然可喜,然而莫郁華那么多年的蹉跎,任這個男人倦了來,醒了走,到最后卻成了他們堅貞愛情的看客,同樣的戲碼,悲喜各自心知。
如果莫郁華放棄她的原則,一味苦心相纏,是否能夠留得住周子翼?答案不得而知。然而莫郁華告訴蘇韻錦,她不愿意那么做,更多的是因為太過清楚,就算她付出所有,苦苦守候,到頭來還是比不過飄忽不定的陳潔潔偶爾回頭。感情的成敗從來就跟付出沒有多大關系,她只輸在周子翼更愛陳潔潔,就憑這一點,她就永遠無法扳回這一局。
蘇韻錦為莫郁華而傷感,但想到她能夠及時抽身,離開一個從來不屬于她的人,這未嘗不是一種幸運。或許在遙遠的都柏林,她能重新遇到真正的幸福。
假期的最后一天,蘇韻錦搬了張躺椅在曬谷場上,冬天里的陽光曬得人周身舒坦,從廣東打工回來的堂表妹床上找見的情小說剛看到一半,一絲倦意就爬了上來。蘇韻錦把小說蓋在小腹上,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小說里,有錢的男主有個刻薄的母親,推了一張支票到懷孕的女主角面前,說:“你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錢給你,放過我兒子。”
那天她從程錚身邊起來,收拾好自己和狼藉的臥室、廚房,剛走出門口不遠,就遇上了歸來的章晉茵。跟小說里的情節有些相似,章晉茵將她請到自己的車上“閑聊”了幾句。她開始便說:“韻錦,不怕你生氣,程錚剛開始喜歡你的時候我并不贊成,我希望他找個明朗簡單一點的姑娘,這樣我兒子可能更容易快樂。可是程錚的固執想必你也清楚,我只能尊重他的選擇。曾經我以為你會是我的兒媳事實上呢,前幾年程錚的樣子,我這個做媽的看見都心疼。”
在整個談話過程中,蘇韻錦都保持沉默,章晉茵也并不咄咄逼人,良好的教養讓她在一些話題上點到即止,充分顧及到了蘇韻錦的感受。可蘇韻錦知道,她和程錚過去的事,還有她的身體狀況,對方完全知情。她這么做也毫不奇怪,哪個父母不關心自己的兒女呢?何況章晉茵是這樣強勢的一個人。
“我只是個平凡的母親,希望你諒解。”章晉茵嘆息。
蘇韻錦只是笑,“您沒有什么需要我諒解的,因為這些都是事實,我明白您的意思。”她甚至心里感激章晉茵沒有給她錢,否則她會更加難堪。
“其實我并不是逼你離開程錚,我生的兒子我知道,他是個傻孩子,認定的東西從來就不會回頭。可是韻錦,就算我們不介意孩子的事,你也看到了,你們在一起過,可是并沒有讓對方幸福。我希望我兒子過得好,所以,我只問你,你能保證給他幸福嗎?”
蘇韻錦沉吟,然后抬起頭來,“對不起,我不能”
蘇韻錦在陽光下幾乎要睡去的時候,有人將她放在腹上的小說拿了起來。怪腔怪調地讀著書名:“《惡少的甜心》,韻錦,叫我說你什么好,你跑到這里,就為了鉆研這種‘健康營養’的讀物?”
蘇韻錦并不奇怪他會找到這里,伸手搶回自己的書,繼續閉眼假寐。程錚惡劣地用手拍打她的臉,“還裝,快說,你跑到這個鬼地方來干嗎?”
蘇韻錦撩開他的手,“那你又來干嗎?”
“我我來要回我的東西,把項鏈還給我!”他理直氣壯地說道。
“可是,那明明是你送給我的耳環。”蘇韻錦提醒他。
“我不管!”理虧了就開始耍賴一樣是他的風格,“你還有欠我的沒還清。”
蘇韻錦支起頭看著他,又來這一套。上一次分手后,她攢了兩年才把欠他的十一萬打回他的賬戶。
程錚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對于他來說,收到她還回來的錢時,那種感覺絕不好受。他更不可能提起,這筆錢他早就原封不動地拿去給她繼父開飯店了。
他趕緊說道:“我的意思是,你把我睡了之后就一走了之是什么意思?”
蘇韻錦從躺椅上坐起來,“那你要多少錢,你的服務也不值多少錢吧。”
程錚感覺受到了“侮辱”,“反正你得給我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