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悲憫,最偉大的造物和最兇險的武器,都出自她的手。”河絡嘆了口氣,語氣轉而變得憤憤,“這些在河絡的心中也一樣是圣物,都是你們這些蠻橫的天驅非要搶走。”
翼天瞻皺了皺眉:“行了,你已經不是小伙子了,我親愛的馬魯康祖,不要再鬧這種笑話,你自己就是個天驅。”
“是啊是啊!可是那又怎么樣?我之所以是個天驅,是因為我沒有兄弟姐妹,我母親只能把她的指套傳給我,我是被迫的!”河絡說得無比誠懇。
兩個人對視,忽地都笑了起來。
“喂,大鳥,有件事也許你想知道。”河絡說。
“什么?”翼天瞻感覺到了朋友話里的鄭重。
“大約八個月前,我故鄉的使團來過南淮一次。他們從我這里得到了砂鋼的鋼水配方。”
“砂鋼?”翼天瞻雪白的長眉震了一下。
“和珊瑚金、玫瑰濯銀一樣,這是一種極為特殊的金屬,它曾經是我們河絡的圣典《魂印書》中的秘密材料之一。但是后來《魂印書》被批作了**,其中的配方和技法僅有少量被認同,被允許公布予擁有最高技藝的河絡,砂鋼就是其中之一。不過這種東西,確實太難制造,而且即使獲得了砂鋼,還要大量的反復鍛造才能把它用為甲片。所以即使在北邙山的河絡中,這種技法也很少有流傳了。”
“你說……這種金屬是被用為甲片?”
河絡點了點頭:“這是完美的材料,但是也有致命的缺陷。”
“什么缺陷?”
“經過反復的試驗,只有兩千層以上的砂鋼疊層才能完整地阻擋精鐵武器的突刺。這就是說厚度不夠的砂鋼盔甲根本就是廢物,而一旦達到足夠的厚度,它卻可以抵御幾乎所有的刺擊。”河絡緊盯著翼天瞻的眼睛,“而如果鎧甲的砂鋼疊層過兩千層,那么它的厚度大約有一指半,整套盔甲的重量不會少于八十斤。我所知的鎧甲中只有一種是以砂鋼打造的。”
“鐵浮屠……”翼天瞻低聲說,他竭力要讓自己顯得鎮靜一些。
“是的,他們得到了鋼水的配方,那種鐵獸一樣的騎兵就可以重現世間。我不知道誰在主導這一切,不過曾經被風炎皇帝埋葬的鐵浮屠,還沒有被忘記!”δ.Ъiqiku.nēt
“也許你不該給他們。”
河絡搖頭:“你錯了,古莫,這不是我能夠阻止的。我面對的是來自我故鄉的使者,即使沒有我的配方,他們也有足夠的優秀技師,可以在一年之內調制出合格的砂鋼鋼水。他們有十足的決心要做這件事,我已經無法阻擋。”筆趣庫
“河絡……也會卷進這場戰爭么?”翼天瞻沉吟。
“羽人會么?”
“大概無可避免,當打著黑幡的使者經過瀚州草原,他們怎么可能放棄寧州的森林?”
“他們已經去了瀚州?”河絡吃了一驚。
“他們大概也已經去過了你的家鄉。”翼天瞻頰邊的線條繃緊了,仿佛刀鋒,“對了,馬魯康祖,為什么不跟著使團回雷眼山呢?我知道你不喜歡戰爭,而以你的智慧和技藝,是可能被奉為‘夫環’的人啊!”
河絡笑著搖了搖頭:“他們不會,他們會殺了我……就像如今你回到斯達克城邦一樣。”
翼天瞻沉默了。
“翼天瞻,天驅還會有未來么?”河絡問。
“我想不過多久,鷹旗就會再次飄揚在東6大地上。”翼天瞻緩緩地說,“我已經看見了北辰的光輝照在我的雙肩。”
“聽到這種消息,還是很高興。可是我只是個鐵匠,不能跟你們這種人相比,只能用錘子,不能用刀劍。我盡我的努力吧!”
河絡抬起頭看著翼天瞻。他們兩人的身高差距幾乎有一倍,河絡用力伸出手,在翼天瞻的肩膀上拍了拍。翼天瞻愣了一下,覺得他的手寒冷如冰,寒氣一直沁入他的骨骼。這時候青焰卷空,仿佛地火噴涌,青焰里的黑色的斷槍影子在上升的火焰中劇烈抖動。
“青白色,是純正的焰色,再燒下去,它將是透明的。石中之火開始燃燒了,就是這個時候!”河絡低聲呼喝。
他的全身肌膚忽然變做生青的顏色,仿佛凍死在冰雪中的人。翼天瞻愣的時候,他大步踏入了火焰,火焰對他仿佛全無傷害,靠近他皮膚的火焰立刻熄滅,他大步奔跑在燃燒的星陣之中,向著斷槍的方位跑去。
“原來有這樣的寒術。”翼天瞻贊嘆。
被火焰包圍的河絡用盡了全力奔跑,他的到來驚動了那些膜拜的靈魂。靈魂們先是驚恐,他們一齊往后退縮,聚集在一起瑟瑟抖。而后他們像是忽然醒悟了,兇惡地撲向了河絡。他們的影子拉長扭曲,在空中探出有著長甲的手,指向河絡的頭顱。青焰中矗立的阿絡卡忽然消失,斷槍高亢凄厲地鳴響。
靈魂們無法傷害河絡。他們的影子接近河絡的瞬間都被沖散。河絡沖到了斷槍邊,他抓起早已燒熱的鐵錘,將兩截鐵芯并在一處,就著巖石用力錘擊。
他的鐵錘燃燒起來,每一錘下去都有青白色的火焰四濺飛射。
翼天瞻不能接近火焰,只能在外面看著他的朋友用盡了一切的力量捶打。他的須在火中被點燃又迅地熄滅,他的衣服變得焦枯,可是他只是奮盡全力去錘打,無所畏懼。
那些金色的影子們圍繞著他踮著腳尖小跑,他們有時簇擁在他背后,有時攀上他的頭頂,有一個像是女人的影子變得柔軟異常,蛇一樣妖媚地纏繞著河絡的脖子,其他影子在他身后探出了鋒利的指甲,無法靠近他的則飛空而起,在空中長牙畢露!
翼天瞻心里抽緊,他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只是火焰中的幻境,可是他依然感覺到心里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捏緊。
然而一切都無法阻擋河絡沉重的錘聲,他一再地高舉鐵錘,一再地鍛打下去,大地也要在他的錘下迸裂!
翼天瞻看著他的朋友,默默地閉上眼睛,只聽那錘聲。
翼天瞻感覺到外面的熱浪退去了。只是一瞬間,眼皮都無法阻擋的光與熱驟然消失。
他緊張地睜開眼睛,環顧周圍。地面上,白煙裊裊升騰,火焰把大地燒得漆黑。而那些金色和青白色的火焰卻都已經退散,熄滅之快還甚于開始燃燒的時候。剛才的一切到底多少是火焰多少是幻境,翼天瞻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沖進火場,放聲大喊他朋友的名字:“馬魯康祖!馬魯康祖!”
在一塊漆黑的巖石后,一只瘦弱的手臂慢慢地舉了起來。
翼天瞻狂奔過去,看見那個小個子躺在漆黑的地面上。他的全身都焦黑如炭,所有衣服被火焰卷了個精光,只有一雙眼睛晶晶地亮。
翼天瞻把他抱起來,讓他的腦袋靠在自己大臂上,摸了摸他的鼻息,放下心來。
“別摸了別摸了,我還睜著眼睛呢,沒有死!”河絡嘶啞著聲音大聲抱怨,“我還活著,一個老河絡沒有那么容易死!”
說完他得意地笑了,他的牙齒白凈可愛,完全不像一個老去的家伙。
他把手里的東西舉起來,烏黑的長槍已經續好,濯銀的虎眼熠熠生輝。翼天瞻接過,用力一抖,長槍震動著出蜂鳴聲。
“裝上新的木桿就好,剩下的工作,在我們河絡的地方,孩子也能做好了,用不著我這個老家伙了。”河絡低聲說,緩緩閉上了眼睛,“我疲倦了,你讓我休息一下。”
“多謝你,朋友。”翼天瞻壓低了聲音。
“對了,說到孩子,”河絡又睜開眼睛,“你的小公主呢?”
翼天瞻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她現在越來越不像個公主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