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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笑傲江湖 > 第二十五章 聞訊

                第二十五章 聞訊

                一行人縱馬疾馳,每天只睡一兩個時辰,沿途毫無耽擱,數日后便到了浙南龍泉。令

                狐沖給卜沉和沙天江二人砍傷,流血雖多,畢竟只是皮肉之傷。他內力渾厚,兼之內服外

                敷恒山派的治傷靈藥,到得浙江境內時已好了大半。眾弟子心下焦急,甫入浙境便即打聽

                鑄劍谷的所在,但沿途鄉人均無所知。到得龍泉城內,見鑄刀鑄劍鋪甚多,可是向每家刀

                劍鋪打聽,竟無一個鐵匠知道鑄劍谷的所在。眾人大急,再問可見到兩位年老尼姑,有沒

                聽到附近有人爭斗打架。眾鐵匠都說并沒聽到有甚么人打架,至于尼姑,那是常常見到的

                ,城西水月庵中便有好幾個尼姑,卻也不怎么老。眾人問明水月庵的所在,當即馳馬前往

                ,到得庵前,只見庵門緊閉。鄭萼上前打門,半天也無人出來。儀和見鄭萼又打了一會門

                ,沒聽見庵中有絲毫聲音,不耐再等,便即拔劍出鞘,越墻而入。儀清跟著躍進。儀和道

                :“你瞧,這是甚么?”指著地下。只見院子中有七八枚亮晶晶的劍頭,顯是被人用利器

                削下來的。儀和叫道:“庵里有人么?”尋向后殿。儀清拔門開門,讓令狐沖和眾人進來

                。她拾起一枚劍頭,交給令狐沖道:“令狐師兄,這里有人動過手。”

                令狐沖接過劍頭,見斷截處極是光滑,問道:“定閑、定逸兩位師伯,使的可是寶劍

                么?”儀清道:“她二位老人家都不使寶劍。我師父曾道,只須劍法練得到了家,便是木

                劍竹劍,也能克敵制勝。她老人家又道,寶刀寶劍太過霸道,稍有失手,便取人性命,殘

                人肢體……”令狐沖沉吟道:“那么這不是兩位師伯削斷的?”儀清點了點頭。

                只聽得儀和在后殿叫道:“這里又有劍頭。”眾人跟著走向后殿,見殿堂中地下桌上

                ,到處積了灰塵。天下尼庵佛堂,必定灑掃十分干凈,這等塵封土積,至少也有數日無人

                居住了。令狐沖等又來到庵后院子,只見好幾株樹木被利器劈斷,檢視斷截之處,當也已

                歷時多日。后門洞開,門板飛出在數丈之外,似是被人踢開。后門外一條小徑通向群山,

                走出十余丈后,便分為兩條岔路。儀清叫道:“大伙兒分頭找找,且看有無異狀。”過不

                多時,秦絹在右首的岔路上叫了起來:“這里有一枚袖箭。”又有一人跟著叫道:“鐵錐

                !有一枚鐵錐。”眼見這條小路通入一片丘嶺起伏的群山,眾人當即向前疾馳,沿途不時

                見到暗器和斷折的刀劍。突然之間,儀清“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從草叢中拾起一柄長劍

                ,向令狐沖道:“本門的兵器!”令狐沖道:“定閑、定逸兩位師太和人相斗,定是向這

                里過去。”眾人皆知掌門人和定逸師太定是斗不過敵人,從這里逃了下去,令狐沖這么說

                ,不過措詞冠冕些而已。眼見一路上散滿了兵刃暗器,料想這一場爭斗定然十分慘烈,事

                隔多日,不知是否還來得及相救。眾人憂心忡忡,發足急奔。

                山路越走越險,盤旋而上,繞入了后山。行得數里,遍地皆是亂石,已無道路可循。

                恒山派中武功較低的弟子儀琳、秦絹等已然落后。又走一陣,山中更無道路,亦不再見有

                暗器等物指示方向。眾人正沒做理會處,突見左側山后有濃煙升起。令狐沖道:“咱們快

                到那邊瞧瞧。”疾向該處奔去。但見濃煙越升越高,繞過一處山坡后,眼前好大一個山谷

                ,谷中烈焰騰空,柴草燒得劈拍作響。令狐沖隱身石后,回身揮手,叫儀和等人不可作聲

                。便在此時,聽得一個蒼老的男子聲音叫道:“定閑、定逸,今日送你們一起上西方極樂

                世界,得證正果,不須多謝我們啦。”令狐沖心中一喜:“兩位師太并未遭難,幸喜沒有

                來遲。”又有一個男子聲音叫道:“東方教主好好勸你們歸降投誠,你們偏偏固執不聽,

                自今而后,武林中可再沒恒山一派了。”先前那人叫道:“你們可怨不得我日月神教心狠

                手辣,只好怪自己頑固,累得許多年輕弟子枉自送了性命,實在可惜。哈哈,哈哈!”眼

                見谷中火頭越燒越旺,顯是定閑、定逸兩位師太已被困在火中,令狐沖執劍在手,提一口

                氣,長聲叫道:“大膽魔教賊子,竟敢向恒山派眾位師太為難。五岳劍派的高手們四方來

                援,賊子們還不投降?”口中叫嚷,向山谷沖了下去。一到谷底,便是柴草阻路,枯枝干

                草堆得兩三丈高,令狐沖更不思索,涌身從火堆中跳將進去。幸好火圈之中的柴草燃著的

                還不甚多,他搶前幾步,見有兩座石窯,卻不見有人,便叫:“定閑、定逸兩位師太,恒

                山派的救兵來啦!”這時儀和、儀清、于嫂等眾弟子也在火圈外縱聲大呼,大叫:“師父

                、師伯,弟子們都到了。”跟著敵人呼叱之聲大作:“一起都宰了!”“都是恒山派的尼

                姑!”“虛張聲勢,甚么五岳劍派的高手。”隨即兵刃相交,恒山派眾弟子和敵人交上了

                手。只見窯洞口中一個高大的人影鉆了出來,滿身血跡,正是定逸師太,手執長劍,當門

                而立,雖然衣衫破爛,臉有血污,但這么一站,仍是神威凜凜,絲毫不失一代高手的氣派

                。她一見令狐沖,怔了一怔,道:“你……你是……”令狐沖道:“弟子令狐沖。”定逸

                師太道:“我正識得你是令狐沖……”她在衡山群玉院外,曾隔窗見過令狐沖一面。令狐

                沖道:“弟子開路,請眾位一齊沖殺出去。”俯身拾起一根長條樹枝,挑動燃著的柴草。

                定逸師太道:“你已投入魔教……”便在此時,只聽得一人喝道:“甚么人在這里搗亂!

                ”刀光閃動,一柄鋼刀在火光中劈將下來。令狐沖眼見火勢甚烈,情勢危急,而定逸師太

                對自己大有見疑之意,竟然不肯隨己沖出,當此情勢,只有快刀斬亂麻,大開殺戒,方能

                救得眾人脫險,當即退了一步。那人一刀不中,第二刀又復砍下。令狐沖長劍削出,嗤的

                一聲響,將他右臂連刀一齊斬落。卻聽得外邊一個女子尖聲慘叫,當是恒山派女弟子遭了

                毒手。令狐沖一驚,急從火圈中躍出,但見山坡上東一團、西一堆,數百人已斗得甚急。

                恒山派群弟子七人一隊,組成劍陣與敵人相抗,但也有許多人落了單,不及組成劍陣,便

                已與敵人接戰。組成劍陣的即使未占上風,一時之間也是無礙,但各自為戰的兇險百出,

                已有兩名女弟子在這頃刻之間尸橫就地。令狐沖雙目向戰場掃了一圈,見儀琳和秦絹二人

                背靠背的正和三名漢子相斗。他提氣急沖過去,猛見青光閃動,一柄長劍疾刺而至。令狐

                沖長劍挺出,刺向那人咽喉,登即了帳。幾個起落,已奔到儀琳之前,一劍刺入一名漢子

                背心,又一劍從另一名漢子脅下通入。第三名漢子舉起鋼鞭,正要往秦絹頭頂砸下,令狐

                沖長劍反迎上去,將他一條手臂齊肩卸落。儀琳臉色慘白,露出一絲笑容,說道:“阿彌

                陀佛,令狐大哥。”令狐沖眼見于嫂被兩名好手攻得甚急,縱身過去,刷刷兩劍,一中小

                腹、一斷右腕,敵方兩名好手一死一傷;回過身來,長劍到處,三名正和儀和、儀清劇斗

                的漢子在慘呼聲中倒地不起。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合力料理他,先殺了這廝。

                ”三條灰影應聲撲至,三劍齊出,分指令狐沖的咽喉、胸口和小腹。這三劍劍招精奇,勢

                道凌厲,實是第一流好手的劍法。令狐沖吃了一驚,心道:“這是嵩山派劍法!難道他們

                竟是嵩山派的?”他心念只這么一動,敵人三柄長劍的劍尖已逼近他三處要害。令狐沖運

                起“獨孤九劍”中“破劍式”要訣,長劍圈轉,將敵人攻來的三劍一齊化解了,劍意未盡

                ,又將敵人逼得退開了兩步,只見左首是個胖大漢子,四十來歲年紀,頦下一部短須。居

                中是個干瘦的老者,皮色黝黑,雙目炯炯生光。他不及瞧第三人,斜身竄出,反手刷刷兩

                劍,刺倒了兩名正在夾攻鄭萼的敵人。那三人大聲吼叫,追了上來。令狐沖已打定主意:

                “這三人劍法甚高,一時三刻打發不了。纏斗一久,恒山門下損傷必多。”他提起內力,

                足下絲毫不停,東刺一招,西削一劍,長劍到處,必有一名敵人受傷倒地,甚或中劍身亡

                。那三名高手大呼追來,可是和他始終相差丈許,追趕不及。只一盞茶功夫,已有三十余

                名敵人死傷在令狐沖劍下,果真是當者披靡,無人能擋得住他的一招一式。敵方頃刻間損

                折了三十余人,強弱之勢登時逆轉。令狐沖每殺傷得幾名敵人,恒山派女弟子便有數人緩

                出手來,轉去相助同門,原是以寡敵眾,反過來漸漸轉為以強凌弱,越來越占上風。令狐

                沖心想今日這一戰性命相搏,決計不能有絲毫容情,若不在極短時刻內殺退敵人,火勢漸

                旺,困在石窯中的定閑師太等人便無法脫險。他奔行如飛,忽而直沖,忽而斜進,足跡所

                到之處。丈許內的敵人無一得能幸免,過不多時,又有二十余人倒地。定逸站在窯頂高處

                ,眼見令狐沖如此神出鬼沒的殺傷敵人,劍法之奇,直是生平從所未見,歡喜之余,亦復

                駭然。余下敵人尚有四五十名,眼見令狐沖如鬼如魅,直非人力所能抵擋,驀地里發一聲

                喊,有二十余人向樹叢中逃了進去。令狐沖再殺數人,其余各人更無斗志,也即逃個干干

                凈凈。只有那三名高手仍是在他身后追逐,但相距漸遠,顯然也已大有怯意。令狐沖立定

                腳步,轉過身來,喝道:“你們是嵩山派的,是不是?”那三人急向后躍。一個高大漢子

                喝道:“閣下何人?”令狐沖不答,向于嫂等人叫道:“趕快撥開火路救人。”眾弟子砍

                下樹枝,撲打燃著的柴草。儀和等幾名弟子已躍進火圈。枯枝干草一經著火,再也撲打不

                熄,但十余人合力撲打下,火圈中已開了個缺口,儀和等人從窯中扶了幾名奄奄一息的尼

                姑出來。令狐沖問道:“定閑師太怎樣了?”只聽得一個蒼老的女子聲音說道:“有勞掛

                懷!”一個中等身材的老尼從火圈中緩步而出。她月白色的衣衫上既無血跡,亦無塵土,

                手中不持兵刃,只左手拿著一串念珠,面目慈祥,神定氣閑。令狐沖大為詫異,心想:“

                這位定閑師太竟然如此鎮定,身當大難,卻沒半分失態,當真名不虛傳。”當即躬身行禮

                ,說道:“拜見師太。”定閑師太合十回禮,卻道:“有人偷襲,小心了。”令狐沖應道

                :“是!”竟不回身,反手揮劍,擋開了那胖大漢子刺過來的一劍,說道:“弟子赴援來

                遲,請師太恕罪。”當當連聲,又擋開背后刺來的兩劍。

                這時火圈中又有十余名尼姑出來,更有人背負著尸體。定逸師太大踏步走出,厲聲罵

                道:“無恥奸徒,這等狼子野心……”她袍角著火,正向上延燒,她卻置之不理。于嫂過

                去替她撲熄。令狐沖道:“兩位師太無恙,實是萬千之喜。”身后嗤嗤風響,三柄長劍同

                時刺到,令狐沖此刻不但劍法精奇,內功之強也已當世少有匹敵,聽到金刃劈風之聲,內

                力感應,自然而然知道敵招來路,長劍揮出,反刺敵人手腕。那三人武功極高,急閃避過

                ,但那高大漢子的手背還是被劃一道口子,鮮血涔涔。令狐沖道:“兩位師太,嵩山派是

                五岳劍派之首,和恒山派同氣連枝,何以忽施偷襲,實令人大惑不解。”定逸師太問道:

                “師姊呢?她怎么沒來?”秦絹哭道:“師……師父為奸人圍攻,力戰身……身亡……”

                定逸師太悲憤交集,罵道:“好賊子!”踏步上前,可是只走得兩步,身子一晃,便即坐

                倒,口中鮮血狂噴。

                嵩山派三名高手接連變招,始終奈何不了令狐沖分毫,眼見他背向己方,反手持劍,

                劍招已神妙難測,倘若轉過身來,更怎能是他之敵?三人暗暗叫苦,只想脫身逃走。令狐

                沖轉過身來,刷刷數劍急攻,劍招之出,對左首敵人攻其左側,對右首敵人攻其右側,逼

                得三人越擠越緊。他一柄長劍將三人圈住,連攻一十八劍,那三人擋了一十八招,竟無余

                裕能還得一手。三人所使均是嵩山派的精妙劍法,但在“獨孤九劍”的攻擊之下,全無還

                手余地。令狐沖有心逼得他們施展本門劍法,再也無可抵賴,眼見三人滿臉都是汗水,神

                情猙獰可怖,但劍法卻并無散亂,顯然每人數十年的修為,均是大非尋常。定閑師太說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趙師兄、張師兄、司馬師兄,我恒山派和貴派無怨無仇,三位

                何以如此苦苦相逼,竟要縱火將我燒成焦炭?貧尼不明,倒要請教。”那嵩山派三名好手

                正是姓趙、姓張、姓司馬。三人極少在江湖上走動,只道自己身分十分隱秘,本已給令狐

                沖迫得手忙腳亂,忽聽定閑師太叫了姓氏出來,都是一驚。嗆啷、嗆啷兩響,兩人手腕中

                劍,長劍落地。令狐沖劍尖指在那姓趙矮小老者喉頭,喝道:“撤劍!”那老者長嘆一聲

                ,說道:“天下居然有這等武功,這等劍法!趙某人栽在閣下劍底,卻也不算冤枉。”手

                腕一振,內力到處,手中長劍斷為七八截,掉在地下。令狐沖退開幾步,儀和等七人各出

                長劍,圍住三人。定閑師太緩緩的道:“貴派意欲將五岳劍派合而為一,并成一個五岳派

                。貧尼以恒山派傳世數百年,不敢由貧尼手中而絕,拒卻了貴派的倡議。此事本來盡可從

                長計議,何以各位竟冒充魔教,痛下毒手,要將我恒山派盡數誅滅。如此行事,那不是太

                霸道了些嗎?”

                定逸師太怒道:“師姊跟他們多說甚么?一概殺了,免留后患,咳……咳……”她咳

                得幾聲,又大口吐血。那姓司馬的高大漢子道:“我們是奉命差遣,內中詳情,一概不知

                ……那姓趙老者怒道:“任他們要殺要剮便了,你多說甚么?”那姓司馬的被他這么一喝

                ,便不再說,臉上頗有慚愧之意。定閑師太說道:“三位三十年前橫行冀北,后來突然銷

                聲匿跡。貧尼還道三位已然大徹大悟,痛改前非,卻不料暗中投入嵩山派,另有圖謀。唉

                ,嵩山派左掌門一代高人,卻收羅了許多左道……這許多江湖異士,和同道中人為難,真

                是居心……唉,令人大惑不解。”她雖當此大變,仍不愿出傷人,說話自覺稍有過份,

                便即轉口,長嘆一聲,問道:“我師姊定靜師太,也是傷在貴派之手嗎?”

                那姓司馬的先前語中露了怯意,急欲挽回顏面,大聲道:“不錯,那是鐘師弟……

                ”那姓趙老者“嘿”的一聲,向他怒目而視。那姓司馬的才知失,兀自說道:“事已如

                此,還隱瞞甚么?左掌門命我們分兵兩路,各赴浙閩干事。”定閑師太道:“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左掌門已然身為五岳劍派盟主,位望何等尊崇,何必定要歸并五派,由一人出

                任掌門?如此大動干戈,傷殘同道,豈不為天下英雄所笑?”定逸師太厲聲道:“師姊,

                賊子野心,貪得無厭……你……”定閑師太揮了揮手,向那三人說道:“天網恢恢,疏而

                不漏。多行不義,必遭惡報。你們去罷!相煩三位奉告左掌門,恒山派從此不再奉左掌門

                號令。敝派雖然都是孱弱女子,卻也決計不屈于強暴。左掌門并派之議,恒山派恕不奉命

                。”儀和叫道:“師伯,他們……他們好惡毒……”定閑師太道:“撤了劍陣!”儀和應

                道:“是!”長劍一舉,七人收劍退開。這三名嵩山派好手萬料不到居然這么容易便獲釋

                放,不禁心生感激,向定閑師太躬身行禮,轉身飛奔而去。那姓趙的老者奔出數丈,停步

                回身,朗聲道:“請問這位劍法通神的少俠尊姓大名。在下今日栽了,不敢存報仇之望,

                卻想得知是栽在哪一位英雄的劍底。”

                令狐沖笑道:“本將軍泉州府參將吳天德便是!來將通名。”那老者明知他說的是假

                話,長嘆一聲,轉頭而去。其時火頭越燒越旺,嵩山派死傷的人眾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下。

                十余名傷勢較輕的慢慢爬起走開,重傷的臥于血泊之中,眼見火勢便要燒到,無力相避,

                有的便大聲呼救。定閑師太道:“這事不與他們相干,皆因左掌門一念之差而起。于嫂、

                儀清,便救他們一救。”眾人知道掌門人素來慈悲,不敢違拗,當下分別去檢視嵩山派中

                死傷之輩,只要尚有氣息的,便扶在一旁,取藥給之敷治。

                定閑師太舉首向南,淚水滾滾而下,叫道:“師姊!”身子晃了兩下,向前直摔下去

                眾人大驚,搶上扶起,只見她口中一道道鮮血流出,而定逸師太傷勢亦重。眾弟子十

                分惶急,不知如何是好,一齊望著令狐沖,要聽他的主意。

                令狐沖道:“快給兩位師太服用傷藥。受傷的先裹傷止血。此處火氣仍烈,大伙兒到

                那邊休息。請幾位師姊師妹去找些野果或甚么吃的。”眾人應命,分頭辦事。鄭萼、秦絹

                用水壺裝了山水,服侍定閑、定逸以及受傷的眾位同門喝水服藥。龍泉一戰,恒山派弟子

                死了三十七人。眾弟子想起定靜師太和戰死了的師姊師妹,盡皆傷感,突然有人放聲大哭

                ,余人也都哭了起來。霎時之間,山谷充滿了一片悲號之聲。定逸師太厲聲喝道:“死的

                已經死,怎地如此想不開?大家平時學佛誦經,為的便是參悟這‘生死’兩字,一副臭皮

                囊,又有甚么好留戀的?”眾弟子素知這位師太性如烈火,誰也不敢拗她之意,當下便收

                了哭聲,但許多人兀是抽噎不止。定逸師太又道:“師姊到底如何遭難?萼兒,你口齒清

                楚些,給掌門人稟告明白。”鄭萼應道:“是。”站起身來,將如何仙霞嶺中伏,得令狐

                沖援手,如何廿八鋪為敵人迷藥迷倒被擒,如何定靜師太為嵩山派鐘鎮所脅,又受蒙面人

                圍攻,幸得令狐沖趕到殺退,而定靜師太終于傷重圓寂等情,一一說了。

                定逸師太道:“這就是了。嵩山派的賊子冒充魔教,脅迫師姊贊同并教之議。哼,用

                心好毒。倘若你們皆為嵩山派所擒,師姊便欲不允,那也不可得了。”她說到后來,已是

                氣力不繼,聲音漸漸微弱,喘息了一會,又道:“師姊在仙霞嶺遭到圍攻,便知敵人不是

                易與之輩,信鴿傳書,要我們率眾來援,不料……不料……這件事,也是落在敵人算中。

                ”定閑師太座下的二弟子儀文說道:“師叔,你請歇歇,弟子來述說咱們遇敵的經過。”

                定逸師太怒道:“有甚么經過?水月庵中敵人夜襲,乒乒乓乓的一直打到今日。”儀文道

                :“是。”仍是簡單敘述數日來遇敵的情景。

                原來當晚嵩山派大舉來襲,各人也都蒙面,冒充是魔教的教眾。恒山派倉卒受攻,當

                時大有覆沒之虞,幸好水月庵也是武林一脈,庵中藏得五柄龍泉寶劍,住持清曉師太在危

                急中將寶劍分交定閑、定逸等御敵。龍泉寶劍削鐵如泥,既將敵人兵刃削斷了不少,又傷

                了不少敵人,這才且戰且退,逃到了這山谷之中。清曉師太卻因護友殉難。這山谷舊產精

                鐵,數百年前原是鑄鐵之所,后來精鐵采完,鑄劍爐搬往別處,只剩下幾座昔日煉焦的石

                窯。也幸得這幾座石窯,恒山派才支持多日,未遭大難。嵩山派久攻不下,堆積柴草,使

                起火攻毒計,倘若令狐沖等來遲半日,眾人勢難幸免了。定逸師太不耐煩去聽儀文述說往

                事,雙目瞪著令狐沖,突然說道:“你……你很好啊。你師父為甚么將你逐出門墻?說你

                和魔教勾結?”令狐沖道:“弟子交游不慎,確是結識了幾個魔教中的人物。”定逸師太

                哼了一聲,道:“像嵩山派這樣狼子野心,卻比魔教更加不如了。哼,正教中人,就一定

                比魔教好些嗎?”儀和道:“令狐師兄,我不敢說你師父的是非。可是他……他明知我派

                有難,卻袖手旁觀,這中間……這中間……說不定他早已贊成嵩山派的并派之議了。”

                令狐沖心中一動,覺得這話也未嘗無理,但他自幼崇仰恩師,心中決不敢對他存絲毫

                不敬的念頭,說道:“我恩師也不是袖手旁觀,多半他老人家另有要事在身……這個……

                ”定閑師太一直在閉目養神,這時緩緩睜開眼來,說道:“敝派數遭大難,均蒙令狐少俠

                援手,這番大恩大德……”令狐沖忙道:“弟子稍效微勞,師伯之,弟子可萬不敢當。

                ”定閑師太搖了搖頭,道:“少俠何必過謙?岳師兄不能分身,派他大弟子前來效力,那

                也是一樣。儀和,可不能胡亂語,對尊長無禮。”儀和躬身道:“是,弟子不敢了。不

                過……不過令狐師兄已被逐出華山派,岳師伯早已不要他了。他也不是岳師伯派來的。”

                定閑師太微微一笑,道:“你就是不服氣,定要辯個明白。”儀和忽然嘆了口氣,說道:

                “令狐師兄若是女子,那就好了。”定閑師太問道:“為甚么?”儀和道:“他已被逐出

                華山,無所歸依,如是女子,便可改入我派。他和我們共歷患難,已是自己人一樣……”

                定逸師太喝道:“胡說八道,你年紀越大,說話越像個孩子。”定閑師太微微一笑,道:

                “岳師兄一時誤會,將來辨明真相,自會將令狐少俠重收門戶。嵩山派圖謀之心,不會就

                此便息,華山派也正要倚仗令狐少俠呢。就算他不回華山,以他這樣的胸懷武功,就是自

                行創門立派,也非難事。”

                鄭萼道:“掌門師叔說得真對。令狐師兄,華山派這些人都對你這么兇,你就來自創

                一個……創個‘令狐派’給他們瞧瞧。哼,難道非回華山派不可,好希罕么?”令狐沖臉

                現苦笑,道:“師伯獎飾之,弟子何以克當?但愿恩師日后能原恕弟子過失,得許重入

                門墻,弟子便更無他求了。”秦絹道:“你更無他求?你小師妹呢?”

                令狐沖搖了搖頭,岔開話頭,說道:“一眾殉難的師姊遺體,咱們是就地安葬呢,還

                是火化后將骨灰運回恒山?”定閑師太道:“都火化了罷!”她雖對世事看得透徹,但見

                這許多尸體橫臥地下,都是多年相隨自己的好弟子,說這句話時,聲音也不免哽咽了。眾

                弟子又有好幾人哭了出來。有些弟子已死數日,有的尸體還遠在數十丈外。眾弟子搬移同

                門尸身之時,無不痛罵嵩山派掌門左冷禪居心險惡,手段毒辣。待諸事就緒,天色已黑,

                當晚眾人便在荒山間露宿一宵。次晨眾弟子背負了定閑師太、定逸師太,以及受傷的同門

                ,到了龍泉城內,改行水道,雇了七艘烏篷船,向北進發。令狐沖生怕嵩山派又再在水上

                偷襲,隨著眾人北上。恒山派既有兩位長輩同行,令狐沖深自收斂,再也不敢和眾弟子胡

                說八道了。定閑師太、定逸師太等受傷本來頗為不輕,幸好恒山派治傷丸散極具神效,過

                錢塘江后,便已脫險境。恒山派此次元氣大傷,不愿途中再生事端,盡量避開江湖人物,

                到得長江邊上,便即另行雇船,溯江西上。如此緩緩行去,預擬到得漢口后,受傷眾人便

                會好得十之六七,那時再舍舟登陸,折向北行,回歸恒山。

                這一日來到鄱陽湖畔,舟泊九江口。其時所乘江船甚大,數十人分乘兩船。令狐沖晚

                間在后艄和艄公水手同宿。睡到半夜,忽聽得江岸之上有人輕輕擊掌,擊了三下,停得一

                停,又擊三下。跟著西首一艘船上也有人擊掌三響,停得一停,再擊三下。擊掌聲本來極

                輕,但令狐沖內力既厚,耳音隨之極好,一聞異聲,立即從睡夢中醒覺,知是江湖上人物

                相互招呼的訊號。這些日來,他隨時隨刻注視水面上的動靜,防人襲擊,尋思:“不妨前

                去瞧瞧,若和恒山派無關,那是最好,否則暗中便料理了,免得驚動定閑師太她們。”凝

                目往西首的船只上瞧去,果見一條黑影從數丈外躍起,到了岸上,輕功卻也平平。令狐沖

                輕輕一縱,悄沒聲息的上岸,繞到東首排在江邊的一列大油簍之后,掩將過去,只聽一人

                說道:“那船上的尼姑,果然是恒山派的。”另一人道:“你說怎么辦?”令狐沖慢慢欺

                近,星月微光之下,只見一人滿臉胡子,另一人臉形又長又尖,不但是瓜子臉,而且是張

                葵花子臉。只聽這尖臉漢子說道:“單憑咱們白蛟幫,人數雖多,武功可及不上人家,明

                著動手是不成的。”那胡子道:“誰說明著動手了?這些尼姑武功雖強,水上的玩藝卻未

                必成。明兒咱們駕船掇了下去,到得大江上,跳下水去鑿穿了她們坐船,還不一一的手到

                擒來?”那尖臉漢子喜道:“此計大妙。咱哥兒倆立此大功,九江白蛟幫的萬兒,從此在

                江湖上可響得很啦。不過我還是有一件事擔心。”那胡子道:“擔心甚么?”那尖臉的道

                :“他們五岳劍派結盟,說甚么五岳劍派,同氣連枝。要是給莫大先生得知了,來尋咱們

                晦氣,白蛟幫可吃不了要兜著走啦。”那胡子道:“哼,這幾年來咱們受衡山派的氣,可

                也受得夠啦。這一次咱們倘若不替朋友們出一番死力,下次有事之時,朋友們也不會出力

                相幫。這番大事干成后,說不定衡山派也會鬧個全軍覆沒,又怕莫大先生作甚?”那尖臉

                的道:“好,就是這個主意。咱們去招集人手,可得揀水性兒好的。”令狐沖一竄而出,

                反轉劍柄,在那尖臉的后腦一撞,那人登時暈了過去。那胡子揮拳打來,令狐沖劍柄探出

                ,登的一聲,正中他左邊太陽穴。那胡子如陀螺般轉了幾轉身,一交坐倒。令狐沖橫過長

                劍,削下兩只大油簍的蓋子,提起二人,分別塞入了油簍。油簍中裝滿了菜油,每一簍裝

                三百斤,原是要次日裝船,運往下游去的。這二人一浸入油簍,登時油過口鼻,冷油一激

                ,便即醒轉,骨嘟骨嘟的大口吞油。忽然背后有人說道:“令狐少俠,勿傷他們性命。”

                正是定閑師太的聲音。令狐沖微微一驚,心想:“定閑師太何時到了身后,我竟沒知曉。

                ”當下松開按在二人頭上的雙手,說道:“是!”那二人頭上一松,便欲躍出。令狐沖笑

                道:“別動!”伸劍在二人頭頂一擊,又將二人迫入了油簍。那二人屈膝而蹲,菜油及頸

                ,雙眼難睜,竟不知何以會處此狼狽境地。只見一條灰影從船上躍將過來,卻是定逸師太

                ,問道:“師姊,捉到了小毛賊么?”定閑師太道:“是九江白蛟幫的兩位堂主,令狐少

                俠跟他們開開玩笑。”她轉頭向那胡子道:“閣下姓易還是姓齊?史幫主可好?”那胡子

                正是姓易,奇道:“我……我姓易,你怎么知道?咱們史幫主很好啊。”定閑微笑道:“

                白蛟幫易堂主、齊堂主,江湖上人稱‘長江雙飛魚’,鼎鼎大名,老尼早已如雷貫耳。”

                定閑師太心細如發,雖然平時極少出庵,但于江湖上各門各派的人物,無一不是了如

                指掌,否則怎能認出嵩山派中那三名為首高手?以這姓易的胡子,這姓齊的尖臉漢子而論

                ,在武林中只是第三四流人物,但她一見到兩人容貌,便猜到了他們的身份來歷。那尖臉

                漢子甚是得意,說道:“如雷貫耳,那可不敢。”令狐沖手上一用力,用劍刃將他腦袋壓

                入了油中,又再松手,笑道:“我是久仰大名,如油貫耳。”那漢子怒道:“你……你…

                …”想要破口罵人,卻又不敢。令狐沖道:“我問一句,你們就老老實實答一句,若有絲

                毫隱瞞,叫你‘長江雙飛魚’變成一對‘油浸死泥鰍’。”說著將那胡子也按在油中浸了

                一下。那胡子先自有備,沒吞油入肚,但菜油從鼻孔中灌入,卻也說不出的難受。定閑和

                定逸忍不住微笑,均想:“這年輕人十分胡鬧頑皮。但這倒也不失為逼供的好法子。”

                令狐沖問道:“你們白蛟幫幾時跟嵩山派勾結了?是誰叫你們來跟恒山派為難的?”

                那胡子道:“和嵩山派勾結?這可奇了。嵩山派英雄,咱們一位也不識啊。”令狐沖道:

                “啊哈!第一句話你就沒老實回答。叫你喝油喝一個飽!”挺劍平按其頂,將他按入油中

                。這胡子雖非一流好手,武功亦不甚弱,但令狐沖渾厚的內力自長劍傳到,便如千斤之重

                的大石壓在他頭頂,絲毫動彈不得。菜油沒其口鼻,露出了雙眼,骨碌碌的轉動,甚是狼

                狽。

                令狐沖向那尖臉漢子道:“你快說!你想做長江飛魚呢,還是想做油浸泥鰍?”那姓

                齊的道:“遇上了你這位英雄,想不做油浸泥鰍,可也辦不到了。不過易大哥可沒說謊,

                咱們確是不識得嵩山派的人物。再說,嵩山派和恒山派結盟,武林中人所共知。嵩山派怎

                么叫咱們白蛟幫來跟……貴派過不去?”令狐沖松開長劍,放了那姓易的抬起頭來,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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