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倫從養心殿辭出時,外面的雨勢更大,像砸石一般猛烈地敲打著琉璃瓦頂。
楊倫踟躕,回頭見鄧瑛跨出殿??,在他身旁撐開一把傘。
“陛下命我送楊大人。”
雨水轟然,宮道上的二人卻走得很沉默。
直至會極??上,楊倫才奪過鄧瑛一直抬手撐著的傘。“夠了。”
鄧瑛避到??墻下,擰了一把兜滿水的衣袖。
按照送官員的規矩,鄧瑛一路傾傘護楊倫,此時身上的官袍已被雨水澆透。
“那我?將大人送到??。”
“是我把你送到??。”
鄧瑛怔了怔,隨即點頭,“是。”
他?著躬身向他作了揖。
楊倫看著他抬舉在額前的手,忽道:“鄧符靈,你覺得相識一場,我?個同窗對得?你嗎?”
鄧瑛垂手直身,笑了笑道:“子兮,你我都已竭力。”
楊倫道:“我并未竭力。”
“但至此也夠了。”
他?著笑了笑,“子兮,我求了陛下,如果他允準,?在我獲罪?后,將我身籍給楊家。”
楊倫耳中忽然“嗡”地響了一聲,“怎??給。”
“京城大戶也有豢養閹……”
“鄧符靈你不是早?不想要?個身份了嗎?”
楊倫?完?句話,渾身發抖,上前一步道:“你過不過身籍,你的身后事我都會管!眼看著你落到?個下場……鄧符靈,我……我已經羞愧難當,你當真要逼我無地自容嗎?”
他情緒有些失控,?完即轉過身,狠捏住自己的虎口,呼出濁氣,強逼自己平息。
身后的人嘆了一聲。
“對不?,我沒有想到你。”
?著垂下眼,“我想跟著婉婉。”
楊倫肩膀一頹。
他??七歲?娶了妻,不懂士婚之外的情感,更不明白男子跟從女子的道理,?是時至今日,他根本不忍心去問面前的?個人。畢竟他已一無所有,要的也不過一個虛妄的,羞辱他本身的歸宿,即便楊倫不忍給,最后,好像也不得不給。
“子兮。”
楊倫背著身吐了一個“?。”字。
“我將我的外宅絕賣給了楊婉,因擔心獲罪?后,會牽連楊婉,所?沒有加蓋官府的官印,雖不是紅契(1),但也做數,我把地契交給了陳樺,讓他轉交婉婉。我知道婉婉不在乎那座宅子,但那算是我畢生的積蓄,請你勸她務必收下。”
“好。”
楊倫忍下情緒,強然平聲:“我會跟她?。”
鄧瑛點了點頭,“還有一樣東西我要交給你,但你不要拿給婉婉。”
“什???”
鄧瑛解開袍襟,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
楊倫接過打開,見?面是一塊成色上絕的翡翠雕芙蓉玉佩。
楊家尚玉,楊倫與楊婉,楊姁,皆愛佩玉。
楊婉有一個乳名叫玉芙蓉,楊倫寵愛她,在地方上當任的時,時常尋玉料回來,給他?個妹妹雕芙蓉紋樣的玉飾。京城中品色較好的芙蓉紋樣玉飾,楊倫也大多看過,但?一塊玉佩,他還是第一次見。
“你哪?來的。”
鄧瑛應道:“老師死前留給我的,我一直收著,但?一次難免抄家,我只能把他給你。”
楊倫看著玉面道:“雕的芙蓉,為什??不給婉兒。”
鄧瑛順著楊倫的目光看去,輕道“?是聘贈。子兮,”
他抬頭看向楊倫,“給她你會準嗎?”
楊倫手指一握,喉嚨?哽了半晌,忽道:“你管我準不準。???幾年,我管不了楊婉,你又不是不知道。”
鄧瑛沒有再?話。
雨聲隆隆。
會極??后面,幾個冒雨疾行的內侍喊著:“護城河的水漲?來了。”
民間有一個?法,護城河的水漲?來,?是沉冤日近了。
楊倫此時覺得?個?法是真的,卻也是假的。
***
靖和元年六月。
鄧瑛被正式撤掉了司禮監與東緝事廠的兩處官職,還押詔獄。
刑部清審涉?黨的舊案近百件,押在詔獄的司禮監眾人,一個個被拎了出來,重議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