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四角并用地在地上爬行,他的腳碰到了什么,就爬過去,用手摸。
是金屬,很粗糙。
茭白的鼻尖用力貼上去,聞到了鐵銹的腥味,還有一縷類似餿水的味道。他的腦中冒出一個猜想,抓住那個金屬摸了摸,長長的。
旁邊也有。
茭白很快就確定了,他在籠子里。還是個銹跡斑斑,臟兮兮的破籠子。
媽得。
茭白氣喘吁吁,去年在尚名苑,他是被囚,這次是進了傳說中的小黑屋。
是不是他太喜歡狗血漫,那些個他看漫時爽翻了的萌點,都要他親自體會一遍?惡意太他媽大了吧!
茭白的喘息聲一停,有人來了。是設局者。
把他關在一個又臟又破的籠子里,明晃晃的侮辱泄憤,對方的身份只會是……
不再有上線提示,卻會在上線時亮起頭像的,沈寄,沈老狗。
茭白趴在地上,歪著頭往腳步聲的方向看,他的視野里多了一束光,正對著他的眼睛,他不適地閉眼。
那串腳步聲停在他面前,隔著生銹的欄桿居高臨下地俯視過來。
茭白的呼吸里多了一股檀香味,很新鮮,也很濃郁,沈寄來之前燒過香,還在燃起的香火中待了一段時間,他估計是在老太太的遺像前說:媽,你的仇人已經被我抓到了,你可以在地下瞑目了。
“臟了的狗,就住臟籠子。”沈寄漠然開口,“挺般配。”
茭白沒出聲。
金絲雀的籠子是大金籠,鋪著厚厚軟軟的奢華地毯,無一不透著精美。
狗就隨便了。
“要不是你當初那兩巴掌,”沈寄舉著手電,光下是一張滿是臟泥的臉,口鼻都是土灰色,耳朵里也塞滿了泥,又丑又惡心,這么個人,竟然讓他鬼迷心竅,他兩片薄而鋒利的唇一扯,“我也不會醒。”
“我醒來才發現,自己有多蠢。”沈寄的語氣平淡。
茭白沒功夫聽沈寄的自導自演,他開了口:“你怎么把我弄到這來的?”
“這得多虧了你那個鄰家弟弟。”沈寄說,“我叫他約你在老家見面,你不去,他會在‘締夜’接別人不敢接的生意,腐爛致死,你去了,他配合讓計劃完成,就會得到想要的。”
“他約你,你還真去。”沈寄連嘲諷都沒了,只剩下對待螻蟻的蔑視。
茭白心說,老子去不是為了禮玨,是為了自己。
“你許了他什么?”茭白問。
“他簽的三十年合約變成一年。”沈寄說。
茭白“哈”了一聲,怪不得。
他都和禮玨說了王初秋的一切,說了沈家沈寄如何的獨|裁殘酷,說了他在這家人手里遭過多少罪。禮玨還是走完了棋子的作用。
禮玨不可能不知道,計劃成功,他會面臨什么。
茭白搓了搓臉,基本只是做了這個動作,力道用不出來。
“那個禮玨說你不會去,”沈寄說,“連他都覺得你不會赴約,你竟然去了,被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出賣,滋味如何?”
茭白不答反問:“他自殺也是其中一環?”
沈寄:“是。”
“你不管他,那他就是沒完成任務,幾個流浪漢在等著他。”
茭白冷笑,行吧,他先前對禮玨的一番揣測沒對,幾乎全錯。
禮玨不知道他是玩家,能透過頭像看那么多信息變化。
所以,
禮玨那一遍遍的呼喚,不是他媽的糾結,是在提醒他:我這么反常,是因為我要想不開,你一定要回頭看看我。
撞墓碑還是啥的不會一下就死,在那等著呢。
然而茭白回頭是不可能的,章枕不允許。
章枕的性情和處事風格也被沈寄利用了,他就是個傳統的,認為自己虧欠了孩子太多,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的老父親。
聽了茭白在墳前的一番坦白之后,章枕絕不會讓他再去跟既坑人,還喜歡過的禮玨接觸。
所以章枕看到茭白那么焦慮緊張,更不會答應他上山。章枕讓茭白待在車里別下來,自己上山查看,想要快去快回。
沈寄認識章枕多年,不會不清楚,他還保留著……沒有被戚以潦剔除的善心。
茭白的思緒稍微回籠,退一萬步說,就算當時章枕和他一起進車,讓別人上山,他們在車里等。那他們肯定都會被麻|醉|槍打中。
局面能到這一步,證明內鬼絕對不是一個,人數一定在2以上,還會互相配合。而章枕光顧著心疼他弟過去吃的苦,情況不佳。
茭白心想,只要他去了那個鳥都不稀得拉屎的沙水村,沈寄的計劃無論如何都能實施。
他又不可能不去。
“你是不是在沙水村挖了地道,才把我運走的?”茭白突然問。
沈寄藏在暗處的面部肌肉一繃。
沈家安排在戚家的幾人已經蟄伏了幾十年,只當是個保障,一次都沒用過,所以他們沒出過絲毫破綻,躲過了一層層審查,成為戚家的老人。
沈寄等了幾個月,就為了等這一天。他提前送禮玨奶奶上路,讓禮玨回老家辦喪事,再約即將去大學報道的茭白。
而戚以潦因為身體的隱疾進科研院,章枕護茭白護得跟眼珠子似的,不敢大意,勢必會挑選戚家的老人跟隨。
這次沈家的那幾人就在其中。
沈寄派人提前挖好地道,那幾個眼線的任務是:瞞過其他人,將茭白拖進地道,車引爆。
地道入口有人在等。事后等安全了,再將茭白運到了他這里。
當天剛好下雨,遮掩了痕跡。
這次老天爺都站在他這邊,這怎么可能不成功。
至于沈家的那幾個人,
戚家審查森嚴,無論是哪個家族放進去的眼線,都屬于一次性的,用一次就必然會暴露。
為了帶走這條狗,動用隱藏多年的寶貴棋子,沈寄覺得值。
這條低賤的狗是他的心魔,必須被他拴住,鎖起來,死也要死在他手里。
茭白察覺到沈寄周身的氣息變化,那是成功者的暢快,他沾著泥的睫毛抖了抖,猛地睜開,迎上那道在黑暗中顯得尤為刺眼的光。
眼睛被刺激得流出淚,他也沒閉上,一直睜著,眼部肌肉痙攣。
沈寄冷漠地看著:“你坐的那輛車爆炸了,章枕親自給你鎖的車門,車就在他面前燃燒,我的人和他的弟兄們都用最大的力氣按住他,讓他眼睜睜看著車燒沒了,可悲地放空槍,對著車的殘骸跪地哭喊。”
“章枕崩潰了瘋了,等戚以潦醒來,也有他受的,小狗,你真有能耐。”沈寄用手電照著他的狼狽。
茭白躺在籠子里,沒有動。
沈寄面無表情,這條狗流出的每一滴眼淚都是燈光刺的,不是難過,他沒有心。
“佛牌戴著舒服嗎?”沈寄忽然說。
茭白一愣,他立即去摸脖子,摸到佛牌抓住。
一身皮|肉都糊了泥,沒知覺了,他一直都沒注意到脖子里的佛牌,原來還在。
戚以潦說不太平,要他戴著佛牌。
即便戚以潦進科研院,應該也會在進去前交代章枕怎么查佛牌上的追蹤器,確定他的位置。
可看沈寄的反應……
茭白摩挲佛牌上的細碎泥巴,這里有干擾器。
沈寄透過燈光將籠中人的反應收進眼底,他的面上浮出一抹譏笑。不聰明,不機靈,又怎么能把他耍得團團轉。
“這里全都是屏蔽干擾信號的設備,是我專門為你打造的,用來照顧‘天星’a附件。”沈寄冷冷道,“戚以潦佛牌上的追蹤器不如‘天星’a,我的設備對付起來,綽綽有余。”
茭白把佛牌塞進了臟黑的衣領里。沈寄沒把佛牌扯下來扔掉,讓他戴著,還提醒他這東西的存在,是在嘲笑戚以潦的一敗涂地。
也讓茭白意識到,他戴的是個笑話。
沈寄的這一刀,沒有扎傷茭白。海上那次,他在貨船上待了那么多天,戚以潦就在茫茫深海里找了他那么多天,最終將他找他,這讓他有種難以形容的安全感。
導致他本能地去相信,這次戚以潦一樣會發現他的蹤跡。
只要他和貨船上一樣,撐一撐,努力撐久點。
“等他來救你?”沈寄的皮鞋要往籠子上踢,似乎又嫌惡心,他把腳放回去,彈彈西褲上不存在的浮塵,“那你怕是要等一周,到時候他才能醒。”
“你覺得你能撐過一周?”沈寄看垃圾一般,看籠子里的狗。
茭白一個字都沒回。
“我看你能撐多久。”沈寄轉身離去。
四周再次被深暗的色彩鋪籠。
過了會,
寂靜被一聲咒罵打破。
“草!”
茭白在漫畫里見過不少小黑屋劇情,他不是賤受,所以沈寄并沒有像那些渣攻一樣很快出現,對他施|虐|發泄。
被困在這里,茭白也能捋得出,如今的局勢對沈寄不利。被沈寄攻擊的岑景末,代表戚家的章枕,還有那個全漫最了不起的助攻人才,都在對付他。
沈寄一對三。
其他家族都在隔岸觀火,一旦沈家有一點敗落的趨勢,他們一定會趁機撲上來,咬點肥肉回去。
茭白發現自己感冒的時候,沈寄來了,他拎了條狗|鏈,以及一個桶,用來排|泄的。
沈寄給茭白栓狗鏈,叫他賤|狗。
茭白話都說不出來,一張嘴就是咳嗽,快把肺咳出來了,他根本用不到那個桶,因為他被沈寄按在地上摳嗓子,吐出了胃里堆積的所有食物。
那是茭白出事前在蘭墨府吃的早餐,還有他怕做餓死鬼,特地在去沙水村的路上,往嘴里塞的各種零食。
全灘在籠子里。
茭白被一股刺鼻的臭味籠罩,他都分不清是嘔吐物散發出來的,還是他自己身上的,他沒有用過一丁點食物和水,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不知道一天,還是兩天,或者連一天都沒過去,沈寄又來了,他帶來了一張遺像,一把椅子,還有很重的煙味和檀香。
又是燒了香過來的。
“去年你好好跟著我,哪有后來的這么多事。”沈寄的嗓音嘶啞,眼里有血絲,“我不該容忍你給你特權,帶你回沈家,甚至為你舉辦婚宴,和我母親起沖突,誤傷她,更是讓她因為你而死,你不配。”
“茭白,你就是個賤|貨,”沈寄滿面嫌惡,“現在還臭。”
“你這樣,路邊撿垃圾的看了都倒胃口。”沈寄嗤笑。
見籠子里的人閉著眼,一動不動,下巴跟脖子里凝著嘔出來的胃液,渾身上下彌漫著一陣陣惡臭,像一具叮了蒼蠅的尸體。
沈寄襯衣下的胸腔起伏慢了幾分,又快起來,他打開籠子進去。
茭白被堅硬的皮鞋踢了一腳,他還是沒給沈寄想要的反應,太累了。罵臟話都沒力氣,要是不喘氣可以不死,那他連氣都不想喘。
沈寄將遺像擺在椅子上面,拽起茭白。
破舊的,不知道從哪個垃圾堆里翻出來的鐵鏈在半空舞動,嘩啦響。
茭白本來不想理,可他聞到了食物的味道,所有感官都在那一瞬間活了過來。
這么惡臭的環境里都能聞得到飯香。
他一邊佩服自己,一邊撐開沉重又骯臟的眼皮,看見了一道光。
光里是一碗鋪了點菜的飯。
茭白混頓的眼神逐漸清晰,他直勾勾地看著。
難受的時候他就抓佛牌,放在嘴邊咬住,牙齒磨著。脖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繩子勒紅了,還破了幾處皮。喉結上就有一處。
這會兒,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破了的地方都失去了知覺。
沈寄一身尊貴地端起那碗飯,神情冷血,高高在上:“想吃嗎?”
茭白不看沈寄,也不回答,就盯著飯。
“想吃的話,”
沈寄指著那張遺像:“跪下,磕到我滿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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