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八點,小區停車位、我的斯巴魯旁邊。
“什么時候換的車?”某人臉色陰沉得好像這天氣。
“才換了三個多月吧!”我聳聳肩,拉開副駕駛的門、恭候他上車。
“那輛小破車不是去年年初才買的嗎?怎么這么快就換了?”他歪著腦袋看著我、沒動地方。
“閑錢多唄!”我可不打算再給機會他醋海生波!
他瞇著眼睛盯了我一會兒,點點頭,策動輪椅靠近了車門,然后就氣呼呼地嚷:“你存心不要我是不是?弄輛這么高的車來寒磣我!”
我冤枉啊!我哪兒知道還能再遇到他啊?再說,我怎么就不要他了……我、我什么時候說過要他了?
他這一嗓子吼得我愣住了,還吼來了周圍一大堆人的觀望。大家本來就都挺好奇的,這么一個年輕漂亮的……殘疾人,無疑是相當吸引人目光的!
“哥哥!爺爺!小祖宗!”我都快沖他鞠躬了、臉也憋得通紅,“您要我怎么幫您、您盡管吩咐!麻煩您給我留點活路、我還要在這兒住下去呢!”
他忿忿地扭身掃視了四周觀望的人群一眼。那眼神!估計擎天柱的激光刀都沒他厲害、絕對地殺人于無形之間!
人群后退了一點、然后慢慢隱蔽了起來。
“我不管!沒上過這樣的車!”他指著頭頂的把手道:“你抱我!”
得,自作孽不可活!
我漲紅了臉、托著他的腰幫他夠到了把手,又使勁往上一送、一推,才讓他安全著陸了。
“幫我把腿放好!”他又指著他的腿。
我照辦了,還幫他把裹腿的毯子蓋好、安全帶扣好,這才抬頭看著他問:“我可以收拾你的輪椅了嗎?”或者地上能馬上裂開一道縫讓我跳下去?
他朝我撣了撣手指,拉上了車門。
等我上了車,他就用一種很詭異的眼光看我,看得我汗毛直豎。“怎么了?”我發動了車,平穩了一下狂躁的心跳。
他按住我的手不讓我動,然后俯身過來敲了敲路程表道:“才買了三個多月,已經開了十萬多公里了?你去哪兒了?休假了?全中國都被你跑遍了吧!而且還是馬不停蹄、日夜兼程?”
我這才明白剛才他瞇著眼睛看我是何故了,他是在考驗我和給我說實話的機會!“我……去了趟云南不是嘛?”我嘿嘿一笑、企圖蒙混過關。
沒蒙過去,倒惹來他更加凌厲的目光。“那個老外給你的?”
“什么老外?”我一時忘了自己昨天信口胡謅的那個故事了,問出口才想起來。
他的眉毛已經快豎起來了。
我納悶!怎么才一個晚上的功夫,他就變成我領導了?難不成我這么欠男人管?
“不是老外還是沒有別的男朋友?”他一字一頓地問我。
“都不是!”我說的是實話!人家是瑞士人、當然是老外咯!我們睡過,雖然這并不說明他是我男朋友了,但至少是我的男性朋友。
“那這車是哪兒來的?!”他開始吼了。聲音在車廂里轉來轉去、余音裊裊!
我本想賦予頑抗的,但是他已經自己猜到了。
“是那個讓你吃過虧的人送你的?”他的聲音里有棱有角的,夾雜著一大把碎玻璃、小刀片朝我飛來,然后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樣、用盡全力大吼:“還送一輛舊車給你?!”
我縮到了車門上躲避著。被他這么一吼,竟然覺得自己像是個撿破爛的、頓時羞愧難當。
“去還給他!”他的音量低了下來,有些發顫。
“還什么呀?人家移民了!臨走前送給我的,純粹是為了安全著想!”我努力維持著我和高不可攀的尊嚴!
沒一秒鐘,他氣急敗壞地開始拍桌子……拍儀表盤,“那你就把它扔了、開到海里去扔了!”
我愣住了,沒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過激。
“你要什么車我給你買!保時捷、寶馬、美洲豹,隨便你要什么,我都給你買!就是不準開別人給你的車!不準、不準、不準!”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老是喜歡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一個單詞,而且都是伴著劇烈的肢體運動來的。大概這樣他覺得自己特別有威信和男人味兒吧!我從來都不怕他這一招,所以我很冷靜。
“我沒覺得要他的車有什么丟臉的,”我冷冷地看他,“他也不是想要跟我保持關系才送車給我的。如果你不要坐這輛車,你可以下去、叫你的司機來接你。我沒工夫聽你左一個不準、右一個不準的!我不稀罕什么保時捷、法拉利的!如果你也拿這些詞兒來砸我,那我們就此別過、一輩子都不用再見了!”
他喘著粗氣、竭力克制著身體的顫抖、聽我說完了這一番話。
我冷眼瞧著他。
過了好久,他才緩過氣來、顫顫地指了指前方、示意我開車。
我再次發動了車子,很快駛出了小區。不知道今天他的出場能在左鄰右舍之間造成多深遠的影響!
路上我們誰都不說話,堵車的時候也不說。
我打了電話給我的頭兒,跟他請了一個小時的假。被他胡攪蠻纏地浪費了這么多時間,會不遲到才怪!
等我掛了電話,看到他的眼睛亮閃閃的使勁盯著我瞧。“干嘛?要吃人?”
“對不起!”他的道歉說得很生硬、明顯是忍氣吞聲的語氣。
“哼!原來會說人話!”我悻悻哼了一聲。
又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我不該拿那些東西來砸你!以后再也不敢了!”口氣軟了許多,腦袋也低了下去。
原來是在為這事兒道歉。媽的,真是……無語!
我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偷偷轉頭看了看我,見我沒動靜、便伸手過來扯扯我的衣角。
我還是不理他。教育嬌慣壞了的小孩子就得用最酷的手段——對他置若罔聞!
“小笛……”他拉長了聲音、故作嬌憨狀。
我很想說他如果不是身子殘了、該去做演員的!就憑他的長相和這翻臉比翻書快的絕活,絕對能混個偶像加演技派,指不定還能包攬金雞、百花、金馬影帝呢!再加上這低沉悅耳的嗓音,簡直是個叱詫影視歌壇的主兒啊!
“小笛姐姐,我錯了!”他更加使勁地扯我的衣角,另一只手指著自己的腿道:“晚上你罰我跪搓衣板好了,我保證沒你的命令、絕不起來!”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小子誒,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把你姐姐我逗開心!“晚上給我滾回去啊!我可吃不消背上背下的、還得寸步不離地伺候著你!”
他的表情僵了一下、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哦!”
我知道他舍不得、其實我也挺舍不得他的,但是想想那些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再舍不得也不管用!何況,要是每天早上都在小區里上演剛才的那一出的話,我估計過不了幾天我就得因為羞憤而搬家了。
“小笛……小笛子……”他用嗲得不成樣的口吻、配合上怪物史萊克里的那只貓咪的眼神來討好我。
我冷靜地面對。我知道他要說什么!
“小笛子姑奶奶……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他開始作揖,在我剛要接受他道歉的時候又好死不死地加了一句:“再說你本來就比我大、總得讓著我一點嘛!更何況我是……”
“殘疾人?”我叫得比他大聲。那個氣喲!
他嘿嘿一笑,點了點頭。
“我要是再聽你殘疾人一遍、馬上把你扔下去!”我指了指他的鼻尖。
“呵呵,”他笑得胸有成竹,“我不說了,雖然我知道你才舍不得把我扔下去呢!”
他絕對是我的小祖宗!上輩子不知道欠了什么債、讓我今生被他給纏上了!一句話就能叫我氣也氣不出、笑更笑不出,有如百爪撓心一樣的難受。
“小笛……”又來了。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受不了了。
“晚上來我家吧!”他故作嬌憨地歪著腦袋看我,眼里盛著滿滿的期待。
我就知道!“不了,明兒還上班呢!”
“我家不是更近嗎?”
“那是你家!近不近管我什么事?”我白了他一眼。
他一愣,憋了好一會兒才憋出這么一句來:“我家……就是你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