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早自己也喝了一口,想是因了茶葉的緣故,入口澀次,哪里有半分他說的那泛甘,知他不過是隨口胡謅罷了,看向他微微一笑。
楊昊剛才都在瞧著顧早喝茶的樣子,此刻見她望向了自己,一時竟是有些慌亂,找了個話頭便說道:“方才你煮的那蘑菇湯,吃著味道鮮美的很。”
顧早想起他剛才在廚間里還嫌自己的菜煮得咸了討要茶水喝,此時卻是已經改口稱贊味道好,也不點破,只是笑道:“菇類味道本就鮮美。我從前的祖母信佛,每逢殺生日都是在庵里過的,我記得小時跟她過去的時候,素席上總有一道香蕈餃子。香蕈湯一大碗先上桌,素餡餃子油炸至酥脆傾入湯中,嗤啦一聲,香蕈香氣便是四溢,味道奇特,聞著卻叫人直流口水,我那時每年纏著要跟祖母過去,很大緣由都是為了這一碗的香蕈餃子呢。”
楊昊瞧她說話之間,面上似是帶了回憶般的笑意,眼底里流出一片溫柔之色,早瞧得呆了,顧早卻是以為他聽得入迷,一時那過去的記憶便是不絕而來,便又笑道:“這香蕈又名冬菇,在我瞧來應是菇類里最美味的了,我小時祖母曾砍過一棵椴樹用來生發冬菇,竟是不停地生長。祖母采了過來,以茶油炒了,鮮嫩腴美,不可名狀,或者用幾片臘肉炒,味道就更香了,若是再有一碗青菜湯,一碟辣腐乳,我一會兒就能吃下兩碗子的紅米飯呢。只是說起味道奇特,卻當屬一種叫干巴菌的了,這東西看起來就像是個被踩破的馬蜂窩,顏色像半干的牛糞,當中還夾雜了許多松毛、草莖,擇起來很費事,便是擇出來也是沒有成片的,只是像螃蟹小腿肉粗細的絲絲條,洗凈后與肥瘦相間的豬肉青椒同炒,入口細嚼,保管你半日里說不出話來,那味道,竟是有陳年火腿的香味,油浸白魚鲞的香味,蘇州風雞的香味,南京鴨珍肝的香味,還有松毛那清香的氣味。只是祖母去世后,我便再也沒有吃過這至美的味道了……”
顧早說得興起,一時竟是滔滔不絕,直到了最后想起自己從前的祖母,這才黯然住了口。
那楊昊早是聽得如癡如醉,只望著顧早不語。顧早驚覺自己竟是對著面前這人說了這許多的話,這些便是前世里她也從未對人及過的,一時有些恍然。也只是呆呆坐著瞧著面前桌上的那一盞如豆燈火,映出了茶壺口仍飄散出的陣陣余煙。
屋子里一下子靜默了下來,耳邊竟是似乎聽到了窗外的飛雪灑在竹林里的簌簌響聲,又淅瀝蕭蕭,連翩瑟瑟,這聲韻入了耳朵,竟也是悠然一片。
突地山窗之外似是刮過了一陣急風,隨之便是清脆的喀拉一聲,想是那竹枝本就承受了厚雪的覆蓋,哪里還禁得住狂風摧折,便是如此斷了下去。
那聲響在這寒夜里聽來竟是分外的清脆,顧早一驚,這才瞧見楊昊望著自己的模樣,心中一跳,倏地站了起來,有些慌張地便要轉身離去,卻是又已經被他拉住了走不脫,只是這次改為手了。
楊昊已是站起了身,轉到了她面前,雙手合覆住了她一只手。她的手心因了日日里勞作,觸摸起來并無十分地柔若無骨,卻是教他舍不得放開。
楊昊微微低頭瞧著顧早,低聲說道:“我每年里此時都是早已經離了京的,只是如今心里有些牽掛著你,所以還遲遲未走。想著離去前再見你一次,今日早早便去了你家等你出來,卻是瞧見門扉緊閉,似是沒人住了的樣子,正奇怪著,恰巧見到你弟弟和幾個人似是要急匆匆出城的樣子。我瞧他臉色焦急,便問了幾句,才知道你竟是昨日里便自個跑去要追那柳棗回來了。你家弟弟雖是昨夜便來找鄰人了,只是城門已是關閉叫不開,這才一大早叫了人要一道出發的。我的馬快,便讓他們歇了,自己一路過來了尋你。”
“如今雖是太平,只是你一個孤身女子,萬一若是碰到了歹人,那該如何?就算沒有,便是像今日里這樣站在路邊一身是冰地頂著風雪等車,我見了卻也是萬分不快的。”楊昊望著顧早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二姐,往后遇到這樣的事情,你自己若是當真不愿來,只管叫人通報我一聲便可,萬萬不可再像此次這樣只身上路了,記住我的話。”
顧早抬頭,呆呆望著楊昊的眼睛,一時竟是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楊昊瞧見顧早略仰了頭,盈盈的雙目映了燭火,流光溢彩地似是要勾人心魂,一雙唇瓣濕潤潤地閃著誘惑的光澤,忍不住便伸手攬住了她的腰肢,將她輕輕貼向了自己,低頭緩緩便要香了上去。
顧早渾身戰栗,眼睛微微地闔了起來,睫毛不住抖動,臉頰已是感到了他下壓而來的陣陣熱熱的氣息。就在他要貼上的一刻,顧早的手無意觸到了他懸在腰間的那方玉佩。冰冷的金鑲玉價值千金,她卻是如同碰到烙鐵般的觸痛,這痛一下子從她指尖延綿到了大腦,她打了個寒戰,猛地睜開了眼睛,一下重重推開了正柔情蜜意的楊昊,轉身便是飛奔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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