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瓏江鎮下了整天的雨終于停了,大大小小的余震也漸漸趨于平息,剩下滿地瘡痍。
鎮內損毀嚴重,大多數居民和游客都被安置到鎮子外圍幾個面積較大的空曠處暫時避難,救援隊艱難地進來了五六波,但山路難行,很多必經道路都被障礙物阻斷,物資和醫療供應仍舊匱乏。
被送往營地的路上,許肆月始終抱著顧雪沉。
他后背被砸過,襯衫底下不知道傷成什么樣子,雙手還蜷起來藏著,被許肆月硬是展開,托著他手背,不敢看他掌心里的慘狀。
她幾個小時大哭大喊,一滴水也沒喝,嗓子干涸得說話困難:“醫院還有醫生嗎?我老公受傷了,傷口必須得處理。”
開車的司機嘆氣說:“兩個醫院一個毀了,另一個容量有限,現在里面全是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的重傷員,你們去了也沒人顧得上,要我說,還是先去營地吧,看看能不能弄點藥先忍忍,等天亮醫療物資送到就好辦了。”
許肆月咬住唇,不知道把顧雪沉怎么辦好,無措地摟緊他,想讓他靠著自己休息。
顧雪沉任由她擺弄,一直沒怎么說過話,有時候直勾勾看她,眼瞳里盡是她讀不懂的悲烈,看久了他又會錯開,盯著虛空低啞地喘息,精神似乎被困在那種死別的慘痛無望里,無法抽離出來。
凌晨的營地仍然一片吵鬧,幾個大的帳篷早已擠滿,剩下邊緣兩個小的還空著,但雨夜又濕又寒,保暖性非常差。
許肆月很冷,身上也摔出不少傷口,膝蓋上更是疼得快動不了,她扛著不露出異樣,下車前,顧雪沉反手把她摟進懷里,護住她吊帶裙外裸露的肩膀,手指幾乎按進她骨頭里。
他直接帶著她往大帳篷的方向走,那里人多,但是暖。
許肆月不肯,渾身生理性地顫抖著,拽著他去沒人的小帳篷,她不想去人群,只想跟顧雪沉單獨在一起。
負責現場的救援人員過來,遺憾地說:“目前物資太少了,你們來得晚,這里輕傷員又多,被子已經搶完,藥品也沒了,要等天亮,你們如果實在需要,只能去跟別人借他們用不上的。”
他說完,看到顧雪沉身上凝固的血和他雙手的狀況,于心不忍。
許肆月并沒有從極端情緒里恢復,她又怕又痛,強忍著才能不發抖,一秒鐘也不愿意跟顧雪沉分開,但還是把他往帳篷里推:“你快休息,我去借。”
顧雪沉的手臂卻像鋼鑄一般,死死把她扣著,他垂眸拿出錢夾,把里面現金全部交給對方:“沒有人會愿意借,麻煩你,幫我去買,我妻子這里離不開人。”
許肆月看到她親手做的錢夾,被顧雪沉那么緊緊貼身的藏著,好不容易撐起的穩定情緒開始塌陷。
帳篷里很簡陋,只有兩個薄薄的小墊子,顧雪沉把它們疊到一起,壓著許肆月坐下,不久后,救援人員跑過來,拿了一條雙人毯子和一個塑料袋,袋子里裝著半包一次性藥棉和碘伏,幾片剪下來的消炎藥,還有兩瓶水和紙杯。
燈光很暗,昏黃到幾乎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顧雪沉把毯子披到許肆月身上,在她面前半蹲著,但他腿也有傷,支撐不住,于是沉默著雙膝跪下去,把水倒出來半杯,放在手心暖著。
然而他太涼了,紙杯被他傷口的血弄臟,也無論如何暖不熱這些冰冷的水。
許肆月定定看著他,繃不住了,眼淚無聲往下掉。
她把水搶過來喝了,含在口中,等溫度略有上升,她湊過去吻他干裂的唇,渡給他喝。
顧雪沉始終話少,嘴唇卻在顫,接吻的一刻,許肆月聽到他喉嚨深處的一聲低悶哽咽,讓人心臟剜痛到喘不過氣。
廢墟上他落在她臉頰的淚,在這一瞬又滾燙灼燒。
許肆月第一次知道,原來愛一個人的感受,能這樣欲生欲死,想把自己揉碎了貼給他取暖,只要他別這么傷心,讓她做什么都可以。
吻只持續了片刻,顧雪沉就偏開頭,牙關咬到頰邊肌肉都微微繃起。
他已經暴露得太多了,再親下去,他更無法清醒,要怎么告訴她背后那個真相。
“別動。”
他嗓子啞,擺正許肆月,略微掀起被子,露出她身上的傷。
許肆月意識到他要做什么,去奪他手里的藥棉。
他比她傷重那么多,手心里都快沒有好皮膚了,還把自己當個沒事人似的照顧她。
顧雪沉不放,攥住她手腕按回去,用藥棉沾了水,給她擦拭傷口邊的污跡。
許肆月怕再掙扎會讓他更難,只好憋住不動了,安靜抿唇,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扭頭不忍心看他。
顧雪沉擰著眉,嘶聲說:“疼,忍著。”
他用傷手把她明面上的傷都擦凈,撩起撕壞的裙擺,露出她膝蓋上那片最嚴重的,血肉模糊中,還有手機屏的小碎片夾在她細嫩的皮肉里。
他那么嬌滴滴的寶貝,一直帶著這些在大雨里跑來跑去找他,沒有喊過一聲疼。
顧雪沉指節慘白,手背上筋絡猙獰。
她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