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說話,一面已悄悄溜下馬車,轉身回去。花林里惡戰方急,自然沒有人會發現他。
郊外無人,小魚兒兜了個圈子,終于瞧見了那花林里縱橫的劍氣,接著才瞧見那輛馬車。
他沒有瞧見江別鶴。江別鶴莫非還留在馬車里?馬車為何停得這么遠?
小魚兒本無心去追究這些,只想站得遠遠的瞧瞧花林里的惡斗,瞧瞧花無缺劍法與眾不同的變化,留作以后對付他的準備。
自然,他也想瞧瞧能和花無缺一戰的人是誰。
但他突又瞧見那緊閉著的馬車門,門縫里在向外流著鮮血——江別鶴莫非已死了?否則這又會是誰的血?
小魚兒又是興奮,又是好奇,忍不住想去瞧瞧。
他一拉開車門,就發現段貴那張猙獰扭曲的臉。接著,就瞧見那雙滿含恐懼、滿含驚惶的眼睛。而江別鶴卻已不見了。
小魚兒本也不禁一驚,怔住,但隨即恍然而悟——江別鶴用心之狠毒,沒有人比小魚兒更清楚。
他也立刻就發現花無缺此刻情況之危急,鐵心蘭為花無缺焦急擔心的神態,又不禁令他心里一陣刺痛。
突然一聲長嘯,直沖云霄。一道劍光,沖天飛起,花無缺踉蹌后退,終于跌倒。
燕南天竟以至鈍至剛之劍,將花無缺掌中至利至柔之劍震得脫手飛去。花無缺但覺氣血反逆,終于不支跌倒。
但在這剎那之間,也不知為了什么,小魚兒但覺熱血沖上頭頂,竟忘了他與花無缺之間的恩恩怨怨,情仇糾纏……
他竟突然忘了一切,不顧一切,竟突然飛撲過去。
燕南天長嘯不已,鐵劍再展。鐵心蘭失聲驚呼——
就在這時,突見一條人影如飛掠來,擋在花無缺面前,大聲道:“誰也不能傷他!”
鐵心蘭瞧見這人竟是小魚兒,張大了嘴,驚得呆住。
燕南天目光如電,在小魚兒身上一轉,厲聲道:“你是誰?竟敢來攖燕某之劍鋒!”
鐵心蘭終于回過神來,大聲道:“他就是江小魚呀!”
燕南天失聲道:“江小魚?江小魚就是你?”他一雙眼睛,盯在小魚兒臉上更是不肯放松。
小魚兒也盯著他,遲疑著道:“你……你難道就是燕南天燕伯伯?”
鐵心蘭道:“他正是燕老前輩。”
小魚兒像是又驚又喜,突然撲過去,抱起燕南天,道:“燕伯伯,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燕南天目中似有熱淚盈眶,喃喃道:“江小魚……江小魚,燕伯伯又何嘗不想你?”
鐵心蘭瞧見孤苦飄零的小魚兒突然有了親人,而且竟是名震天下的燕南天,心里當真是又驚又喜,熱淚又不覺要奪眶而出。
只見燕南天突然又推開小魚兒,沉聲道:“你可知道這花無缺乃是移花宮門下?”
小魚兒道:“知道。”
燕南天厲聲道:“你可知道殺你父母的人,就是移花宮主?”
小魚兒身子一震,失聲道:“這難道竟是真的?”
他很小的時候,雖然曾經有個神秘的人,將他帶出惡人谷,告訴他這件事,他卻總覺得這個人行蹤太詭秘,說的話未必可信,所以他一直都沒有認為移花宮真的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此刻,這話從燕南天嘴里說出來,他卻不能不信了。
燕南天瞪著小魚兒,道:“你為何要救他?”
小魚兒道:“我……我……”
他自己也實在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救花無缺,就算移花宮和他并無仇恨,他本來也是萬萬不該救花無缺的。
燕南天突將鐵劍拋在地上,喝道:“你親手殺了他吧!”
小魚兒身子又是一震,回頭去瞧花無缺。
只見花無缺竟已被燕南天劍氣震得暈了過去。一朵殘花,落在他臉上,鮮紅的花,襯得他面色更是蒼白。
小魚兒瞧著這張蒼白的臉,心里竟泛起一種難的滋味,他也不知為了什么,竟突然大聲道:“我不能殺他!”
燕南天怒道:“你為何不能殺他?你已知道他是你仇人門下,何況他又一心要殺你!”
小魚兒道:“我……我……”
他嘆了口氣,突又大聲道:“我已和他約定,在三個月后決一生死!所以不能讓燕伯伯殺死他,更不能在他受了傷時,將他殺死。”
燕南天怔了怔,突然仰天大笑道:“好!你果然不愧為江小魚,果然不愧為我那江二弟的兒子……二弟呀二弟,你有子如是,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他歡樂的笑聲,突又變得無限悲愴。
小魚兒但覺胸中熱血奔騰,突地跪下,嘶聲道:“燕伯伯,我發誓今后再也不會丟我爹爹的人了!”
燕南天撫著他的肩頭,黯然道:“你可是自覺以前所作所為,有些對不起他?”
小魚兒低垂著頭,哽咽道:“我……”
燕南天道:“你用不著難受,更用不著自責,無論誰生長在你那種環境中,都要比你壞得多。何況,據我所知,你用的手段或有不對,卻根本未做什么壞事。”
燕南天又大笑道:“燕南天能見到江楓有你這樣的兒子,正也是畢生之快事!”
他笑聲中帶著淚痕,顯見得心里又是快樂,又是酸楚。鐵心蘭瞧著他們真情流露,不覺低下了頭,眼淚一連串落在地上。
她心里又何嘗不是悲歡交集,難以自處?小魚兒的痛苦還有燕南天了解安慰,她的痛苦又有誰知道?
她死也不能讓花無缺殺死小魚兒,但小魚兒若是殺死花無缺,她也會難受得很,她只望兩人能好好相處。
誰知道他們竟偏偏又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仇恨顯然誰也化解不開,眼見著他們必有一人,要死在另一人手下,否則這仇恨永遠也不能終止。
更令她傷心的是,為了小魚兒,她不惜犧牲一切,而小魚兒卻似連瞧都不屑再瞧她一眼。
這時燕南天已將小魚兒拉到花樹下坐下,忽然道:“你可知道屠嬌嬌和李大嘴等人,已離開了惡人谷?”
小魚兒道:“知道。”
燕南天目光閃動,道:“你莫非已見過他們?”
小魚兒點了點頭,忽又笑道:“燕伯伯,你饒了他們好么?”
燕南天怒道:“我怎能饒了他們!”
小魚兒道:“他們雖然想害你老人家,但終究沒有害著。何況,他們到底將我養大了,更何況他們早已改過。”
燕南天想了想,嘆道:“為了你,只要他們此后真的不再為惡,我就饒了他們!”
小魚兒大喜道:“他們聽見這消息,簡直要高興死了,以后哪里還會害人?”
燕南天瞧了鐵心蘭一眼,微微笑道:“你現在也該過去和那位姑娘說話了吧?我也不能老是霸占住你。”
小魚兒臉沉下來,道:“我不認得那位姑娘,簡直連見都未見過。”
鐵心蘭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她痛哭著奔向小魚兒,但還未到小魚兒面前,突又轉過身子,拂面狂奔而去。
小魚兒咬緊牙關,也不去拉她。
燕南天瞧著鐵心蘭奔遠,又回頭瞧著小魚兒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事,我可真弄不清。”
小魚兒也似呆住了,久久不說話。
燕南天仔細瞧了他兩眼,突然長身而起,笑道:“你是要自己闖闖,還是要跟著我?”
小魚兒這才回過神來,展顏笑道:“跟著燕伯伯雖然再好也沒有,但別人瞧見燕伯伯就逃,我老是沒事做,也沒什么意思。”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有志氣!”
小魚兒道:“但我卻又想和燕伯伯多聊聊……”
燕南天道:“明日此刻,我還在這里等你,現在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做,已該走了!”他微笑著拍了拍小魚兒的肩頭,拾起鐵劍,一掠而去,轉眼已無蹤影。
小魚兒倒未想到他說走就走,他竟未留意燕南天所去的方向,是和鐵心蘭一路的。
他輕輕拾起了花無缺面上的落花,握起花無缺的手掌,暗暗將一股真氣自他掌心傳過去。
過了半晌,花無缺一躍而起,目光茫然四轉,瞧見小魚兒,吃驚道:“你怎會在這里?”
小魚兒微笑瞧著他,也不說話,聽他說話的語聲,小魚兒已知道他方才真氣驟然被激反逆,因而暈迷,但究竟功力深厚,并未受著內傷。
花無缺想了想,道:“你救了我?”
小魚兒還是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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