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醫院走廊上,奔走的醫護人員和病患家屬中間,那個神色淡定得近乎漠然的男人此時看起來分外地扎眼。
幾分鐘前的醫院廣播通知,所有人都聽見了。
多數人或焦急著或叫罵著想推搡到臨時檢查室外面。
唯獨男人拿著手機,聲音不疾不徐地與對面的女孩兒通話。
全過程中他的眼神都沒有一點波瀾,連旁邊排著長隊等待檢查的路人都忍不住回頭來看。
就在有人暗自感慨這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之強的時候,他們突然聽見男人毫無征兆地發了火——
“你是不是又把我的話忘到腦后了?工作能比你的命重要?”
說完這話時,原本倚墻垂眼站著的聞景已經繃起肩背的肌肉,目光也有些駭人。
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傳來女孩兒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然后聞景聽見那個聲音柔軟卻堅定:
“但你重要。”
聞景怔住。
這一瞬間他竟不知該作何反應,好像連說話的能力都喪失了似的。
“我不能扔你自己在那兒,聞景。”
“……”
說完上句之后,大約是已經進了電梯內,話筒里變成了一片寂靜。
醫院長廊上的眾人清楚地看見,那個身高腿長的男人重新靠回墻上,細密烏黑的眼睫慢慢壓下深藍的瞳仁。
空余的那只手抬了起來,修長分明的指節遮住了眼。
他微微仰起下頜,像是聽了什么這世上最叫人愉悅的事情,于是便遮著眼睛在一群陌生人間,無所顧忌地笑了起來。
像個瘋子。
卻莫名叫人移不開眼。
等蘇桐那邊的電梯打開,光明重見,信號也再次連通。
聽見對面低啞的笑聲,蘇桐都沒忍住疑惑地拿下手機看了屏幕一眼。
確定來電顯示是聞景而不是莫名其妙串了線,蘇桐才無奈地問:“你笑什么?”
“因為高興啊。”
笑過之后,男人壓低的聲音聽起來帶著點磁性的沙啞——
“你這算告白吧,桐桐?”
“……不算。”
蘇桐拒絕承認。
“我說算,就夠了。”
聞景仍舊語氣愉悅。
“……隨便你,”蘇桐說。她隨即正色,“我這就過去,你現在是在——”
“別來了。”
“我都說了我不可能扔你自己在那兒的,聞景,你別勸我了。”
“我不勸你,”再次聽見“告白”,男人又心情好地笑了笑。
然后他側過身,望著這漫長而擁擠、時不時還能聽見暴躁吵鬧聲音的長隊——
“你來了也沒用的。”
蘇桐心里一沉。
“為什么?”
“我剛剛沒告訴你……醫院里不止發現了劉峰這一例。”
“——!”蘇桐腳步戛然停住,面上血色刷地一下褪了個八|九分。
聞景分明地聽見了女孩兒加急的呼吸聲,他有點無奈地捏了捏眉心。
“全院各科加起來,應該有十三例,病征相同……預計也都是耐藥性菌株感染。”
蘇桐瞳孔縮了起來。
過了很久她才咬住微微顫栗的下唇,本能地扶住手邊的墻體。
冰涼的墻面給了她一點支撐和清醒。
蘇桐慢慢吐出一口氣。
然后她一字一頓,聲音繃得生緊。
“……院內感染。”
“對。”
“因為藥敏試驗的結果還要幾天才能出來,在這期間,這間醫院已經進入警戒封閉狀態——不能進不能出。所以你就算來了,也只能等在醫院外面。”
蘇桐聽見自己咬的齒尖微栗的聲音。
“可我沒有生病,免疫力也沒問題,我也許可以——”
“桐桐。”
聞景打斷她的話音,溫柔卻不容拒絕:
“藥敏試驗結果既然沒有出來,那么導致這次感染的菌株到底是已知菌株還是新生變異菌株、是通過接觸感染還是空氣感染——這些都無法確定。”
“所以你知道,他們不會讓你進來的。”
“……”
蘇桐扶著墻面的手扣緊了,像是恨不能摳進墻體里。
指尖白得跟她此時的臉色一樣,快和那刷了白色膩子的墻面融為一體。
她當然知道。
越是知道越是不安——慌得整個人的理智都好像蕩然無存。
萬一……
蘇桐的手猛地攥緊,到此時才發現手心不知何時出了一片粘膩的汗意。
她甚至沒敢順著自己那個“萬一”往下想。
而在此時,手機里沉重的安靜被對面的笑聲打破。
“桐桐。”
“別擔心。”
“……”蘇桐氣得咬牙,又無可奈何。“你怎么現在還笑得出來?你都一點不知道怕的么?”
“原本確實不知道啊。”
電話這邊,聞景單手插著褲帶倚在墻上,望著長廊窗外的眼眸罕見地有點放空。
“……我以為自己死都不怕,那還有什么可怕的?”
蘇桐心里抽緊了下。“你……”
對面沉默了會兒,笑了,帶著說不出來的意味。
“這方面,你可得算是我的老師。”
“什么?”
“第一次怕得要死就是你教給我的,在q市。”
聞景說著,腦海里就再一次掠過那天酒店里見到的提著匕首的黑影。
片刻后他嘆了一聲,低下眼,“這次也是。”
“……”
“我要是出了什么事,誰能替我護好你?”
“……”
聞景這邊剛說話,就聽見對面啪嗒一聲,掛斷了電話。
這一瞬間他都有點懵。
他承認,這番話說得半真半假——確實有這樣的擔心,但更多還是想趁這次機會,徹底把女孩兒圈進自己的地盤里。
然而考慮過諸般種種,聞景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得到一個直接被掛了電話的答案。
半晌后,他苦笑了聲,把手機收了回去。
孫仁這邊哼著小調兒坐到辦公室里的根雕茶海后面,用茶匙取了點事先切下來的普洱,剛洗了一遍茶,還沒沖第一泡,辦公室的門就被人叩響了。
公道杯停在半空,孫仁的好心情也戛然破碎。
他皺著眉看了眼鐘表。
算算上午已經沒啥日程安排,他就知道門外分明是個沒按流程來的。
正在孫仁思考要不要裝作不在——畢竟這洗茶都結束了,再干晾會兒這茶肯定沒法喝——然后他就聽見門外響起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師父,是我。”
孫仁:“……”
手里的公道杯往茶海上一擱,孫仁無奈地拿起旁邊的手巾擦了擦水。
“進來吧。”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神色肅然的女孩兒走了進來。
孫仁嘆氣,“小蘇你可別擺這副表情欸,師父我這聽的壞消息夠多了,少你一個也不缺。”
沒等蘇桐接話,他又搶了句,“再說,你這出去還沒有二十分鐘吧?就不能讓師父我消停消停么?”
“抱歉,師父。私立醫院那邊……出了點事兒。”
孫仁反應寥寥,還拿起剛煮好的水沖了第一泡。
他晃了晃公道杯,然后抬起頭問:“什么事?——難道是那家人沒交住院費就跑了,醫院找你算賬來了?”
蘇桐沒接這個玩笑話。
“不是。”
“那家醫院剛進入封鎖狀態,發生了院內感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