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無語之際,薛蟠又和賈寶玉起了爭執,這次卻不是為了寶釵的事兒,而是為了誰是段小樓。
“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哪里像是楚霸王?!”
就見薛蟠挺胸疊肚,洋洋自得:“也只有我這樣的,還有焦大哥這樣的,才能扮的了霸王!”
說著,又一指寶玉戲謔道:“似你這樣細皮嫩肉的,最多也就是扮一扮那程蝶衣。”
“我怎么會是蝶衣?!”
在這上面寶玉怎肯退縮,當下激動道:“再說段小樓只是扮成了楚霸王,又不是長得像楚霸王!”
薛蟠嘿笑:“你不是蝶衣,難道我是?”
“你更不可能是蝶衣!”
賈寶玉激動道:“是鯨卿,鯨卿就是蝶衣,蝶衣就是鯨卿!”
這個鯨卿一下子把焦順給搞蒙了,后來還是聽薛蟠解釋,才知道是秦鐘的‘字’,然后心里就好像吃了個蒼蠅似的難受——什么檔次,敢跟他焦某人用一樣的‘卿’字。
而聽賈寶玉把秦鐘比作故事里的蝶衣,薛蟠倒是十分認同,更為秦鐘的死惋惜不已——多俊俏一小白臉,可惜自己還沒弄到手就死了。
他這一捧跟,愈發觸動了寶玉的肺腑,絮絮叨叨念起了秦鐘的好處,又拿他與故事里的蝶衣對比。
他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色瞇瞇看向了對面的寶玉。
寶玉不知他包藏禍心,只搖頭道:“還是兩情相悅來得好。”
兩人為此又爭執不下。
焦順心下暗嘆‘道’不同不相為謀,正懶得理會二人,忽又瞧見襲人在外面窺探,心下勐然一動,旋即一改方才的排斥,反倒一邊勸酒,一邊積極融入了兩人的‘哲學’討論當中。
兩刻鐘后。
薛寶釵正與寶琴在屋里閑聊,忽就聞報說是襲人在外求見。
寶釵心知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便向寶琴告一聲罪,自去外面見襲人。
“奶奶!”
襲人一見寶釵,便急道:“你快想法勸一勸吧,二爺如今已經被灌的爛醉如泥,再喝下去可就要出事兒了!”
“不是有焦大哥在嗎?”
“焦大爺也喝高了!”
襲人說著,又急道:“如今也只有奶奶出面,才能讓二爺及時脫身!”
寶釵如何不知她是在故意夸大其詞?
但想到素來最會明哲保身的襲人,卻肯為了寶玉不惜主動得罪自己這女主人,她最后嘆息一聲,道:“罷罷罷,我隨你走一趟吧。”
反正這里畢竟是薛家,寶玉又已經喝的爛醉了,她倒也不擔心寶玉會有什么出格的舉動。
襲人聞大喜,她其實也已經放棄了生米煮成熟飯的打算,但只要寶姑娘肯和二爺親近,多少就算是有些進展了。
于是一行人匆匆趕奔前廳。
剛繞道前面院里,就見門前左側樹下站著三人,兩側是薛蟠和焦順,寶玉捧著三根快子站在當中,嘴里念念有詞也不知是在說些什么。
襲人見狀先打個了突兀,沒來由的就覺著不妥,剛要揚聲呼喊提醒寶玉,便被薛寶釵橫臂攔了下來。
“鶯兒,你跟襲人在這里等著。”
薛寶釵明顯也是感受到了什么,吩咐鶯兒盯緊了襲人,自己悄然從游廊里繞了過去,豎起耳朵細聽寶玉誦道:“竊思鯨卿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七載,而玉得于衾枕櫛沐之間,棲息宴游之夕,親昵狎褻,相與共處者,僅一年三月有奇。”
“憶鯨卿曩生之昔,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姐娣悉慕媖嫻,嫗媼咸仰惠德。”
“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蘭竟被芟鉏!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偶遭蠱蠆之讒,遂抱膏肓之疚。故櫻唇紅褪,韻吐呻吟;杏臉香枯,色陳顑頷。諑謠謑詬,出自屏幃;荊棘蓬榛,蔓延戶牖。豈招尤則替,實攘詬而終。既忳幽沉于不盡,復含罔屈于無窮。高標見嫉,閨幃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于羽野。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難尋。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
“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玉冷,今倩誰溫?鼎爐之剩藥猶……”
此祭文洋洋灑灑竟有1600余字!
薛寶釵與寶玉相處多年,對其文學功底知之甚深,卻從未見他這般才華橫溢。
如此真情流露嘔心瀝血,便林妹妹,只怕也未必能得他如此!
比不過林黛玉,薛寶釵還能接受,但連一個死了幾年的秦鐘都比不過,甚至于天差地別……
“哼~!”
也就在寶玉念完悼詞,準備將那三根快子插到雪堆里時,薛寶釵重重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早就酒精上頭的賈寶玉對此毫無所覺,把快子插在雪里就哭起了秦鐘。
同樣酩酊大醉的薛蟠,也在一旁跟著干嚎起來,全然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以及大舅哥的身份立場。
只焦順用眼角余光目送寶釵遠去,嘴角綻放出一絲笑容。
方才他推測出,不死心的襲人很可能會把寶釵找來,所以才刻意挑動寶玉的情緒,結果果然賭對了!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寶玉竟在這時候文才大爆發,超常發揮的寫出了一篇祭文,而這祭文的效果越好,就越是傷寶釵更深!
話說……
薛寶釵賭氣離開的方向,好像并不是通往后宅的。
眼看薛蟠與寶玉勾肩搭背,哭的基情澎湃,焦順悄默聲退了幾步,喚過正不知所措的襲人,借口說要去方便方便,請她代為看顧寶玉。
然后裝作不勝酒力醉醺醺的樣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融入了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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