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主意之后,賈探春又變得堅定起來,與王熙鳳你我一語,商量出個七分真三分假的說辭。
等王夫人背熟了,又換上一身便服,三人就風風火火直奔前院賈母居所。
賈母正與鴛鴦下五子棋,見這一行三人從外面進來,便捻著棋子對探春笑道:“三丫頭回來啦,怎么樣,今兒玩兒盡興了沒?云丫頭和你林姐姐可好?”
未等探春答話,王夫人先道:“老太太,有件事兒我們想跟您商量。”
說著,又目視一旁的鴛鴦。
賈母蹙起眉頭,將手里的棋子放回遠處,下意識坐正身形,又沖鴛鴦擺了擺手。
鴛鴦立刻帶著人退了出去。
“說吧。”
等到屋內只余自家人,老太太聲音帶了些顫抖的問:“是林丫頭不好,還是湘云有什么……”
“她們兩個都好著呢!”
王夫人見她誤會,急忙解釋了一句,又道:“是二丫頭,她、她敢是瘋了!”
“什么?”
賈母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林黛玉和湘云她都有陣子沒見了,但迎春臨出門還過請安來著,當時也沒見有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啊?
見老太太如此模樣,王夫人立刻將那張紙條雙手奉上,又嘆了口氣解釋道:“這是在焦家時,二丫頭偷偷塞給順哥兒的——得虧順哥兒分得清輕重,私下里又把這紙條給了三丫頭。”
“這、這……”
賈母看清楚上面寫的內容,一時昏黃的老眼都撐圓了,轉過頭往前探著身子,難以置信的瞪向探春:“你、你你……”
“老太太您先聽我把話說完。”
王夫人說著,上前扶著她重新坐正,然后才道:“其實寶玉被抓那日,府里還發生了一樁大事,當時二丫頭也拿著這樣一張紙條,準備出首告發大伯暗行巫蠱之事。”
“什、什么?!”
賈母得虧是重新坐正了,不然身形一晃就要癱到地上:“這、這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他怎么敢、怎么敢……”
王夫人故作無奈解釋:“其實是前兩年的事兒,可這真要被揭發出來,又怎么說得清?當時虧是林丫頭和三丫頭撞見,及時給攔住了——后來我拿那紙條去找大伯對證,不想他驚怒之下竟就病故了。”
“當時我們只當二丫頭是被逼的狠了,又想著大伯既然走了,事情有所轉圜,她應該也不會再胡鬧,誰成想……”
賈母顫顫巍巍從旁邊拿起單眼老花鏡,仔細辨認了一下紙條上的字跡,最后苦嘆一聲,反問道:“那你們準備如何應對此事?”
這時王熙鳳插嘴道:“我覺著,二丫頭就是先前受了刺激,所以腦袋有些不清醒了,給她找個清凈背人的所在將養上幾年,也許就又好了。”
賈母畢竟經的多見得多,聽完立刻就明白了她們的意思。
這年頭大宅門里對于犯下大錯,又或者是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陰私,偏又不好滅口的女子,往往會選擇圈禁在家,或者送到外面的家廟里,對外就說是犯了癡癥,需要靜養。
她沉默半晌,最后軟軟的往后一靠:“罷了、罷了,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你們想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吧。”
“老太太……”
王熙鳳還想寬慰她幾句,賈母卻頭也不抬的沖三人擺了擺手,一副不欲多的樣子。
三人只好躬身告退。
等送她們離開之后,鴛鴦折回堂屋里,卻見賈母正把頭埋在枕巾上,肩頭一聳一聳的。
“老太太?”
鴛鴦喚了一聲,見賈母沒有反應,忙大著膽子上前將她扶起,卻見老太太臉上已是涕淚橫流。
“您、您這是怎么了?”
卻聽老太太哭道:“嗚嗚嗚,我對不起國公爺、我對不起國公爺啊,這個家、這個家……嗚嗚嗚……”
且不提賈母如何悲傷,又到底明白了什么。
卻說王夫人幾個回到大觀園內,便雷厲風行的將迎春圈禁在了綴錦樓里,還將她身邊的丫鬟婆子一股腦換了個遍。
“把上面的窗戶全都封好!”
探春指著二樓,吩咐道:“都給我仔細著,若是二姐姐出了差池,你們一家老小都別想脫罪!”
等那些專門選定的仆婦齊聲應了,探春又看了眼自始至終都一不發的迎春,拂袖轉身而去。
等與先行一步的王夫人、王熙鳳匯合之后,三人又選了個僻靜所在,討論后續該如何處置迎春。
“眼下不好將人送出去。”
探春沉聲道:“但一直關在家中也不是個辦法,最好等到巡城司的人撤了,就將二姐姐送去城外家廟里。”
王夫人微微頷首。
但一旁的王熙鳳卻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跳出來反對道:“那家廟亂的一塌湖涂,時有僧盜尼娼的傳聞,若出了什么不忍之事,豈不又是一樁麻煩?依我看,還是該送去個真正的清凈所在。”
“真正的清凈所在?”
王夫人疑惑道:“你指的是?”
“我是說妙玉的牟尼院!”
王熙鳳說著,暗暗斜了探春一眼,才又繼續道:“妙玉買下那廟之后財力不濟,又拉不下臉來找人化緣,如今全賴邢家表妹和我們幾個出錢供養著——聽說珍大嫂還曾將她那頑劣的三妹妹送去修身養性,如今早都調理好了。”
這也就是仗著王夫人不知情了,尤三姐那里是調理好了,分明就是把牟尼院上下折騰的夠嗆。
至于王熙鳳主動把人往妙玉那邊送,則是存了酬功的意思——她一直都以為焦順替賈元春說情,是為了幫自己洗脫罪名,如今有了機會,自要給那賊漢子些甜頭嘗嘗,也或許他高興了,連王家也肯出手搭救呢?
“這、這合適嗎?”
王夫人卻很是有些猶豫,畢竟當初妙玉就是她親手趕走的,誰能保證對方不會懷恨在心?
這時探春忽也幫腔道:“聽說珍大嫂也時不時去那廟里,可見妙玉早已經捐棄前嫌了——太太當時本就是應珍大嫂所請,自然更不用擔心被她記恨。”
頓了頓,又道:“再說了,二姐姐畢竟也只是憑空猜測,若不然就不會只點出我來了。”
探春自然明白,王熙鳳把迎春送去牟尼院是為了什么,不過她正好可以借機在焦順面前賣好——再說了,二姐姐不是想跟自己搶男人么?自己這也算是成全了她!
“既然你也這么說,那便送去牟尼院吧。”
見她二人都推薦牟尼院,王夫人也便沒再糾結這個問題。
…………
與此同時。
焦順在聚鴻樓里的談舉止,也已經事無巨細的擺在了閣臣們桉頭。
“哼~”
次輔賀體仁看罷嗤笑一聲:“果然是小人得志,如此犯忌的事情,也虧他敢大張旗鼓。”
另一位閣老徐輔仁卻搖頭道:“這樣的事情,還不至動搖了他的根基——尤其是在他拿出電報機之后。”
年紀最輕的王哲,揚了揚手里的密報,忽然道:“二位,你們說這新政,是不是也有其可取之處?”
內閣原有四位閣臣——計票時首輔算兩票——去年五月首輔隋世龍因工學一事憤而辭職之后,皇帝壓著不肯添補,又不肯將賀體仁轉正,內閣里便只余下這三位輔臣了。
聽王哲竟為新政張目,賀體仁眼中閃過警惕之色,但語間卻仍是慢條斯理好整以暇:“不知王閣老有何高見?”
王哲放下密報,正色道:“據聞,西夷之中真正掌控格物致知道理的,也多是皓首窮經的學究,而不是那些身份低微的匠人——格物致知這四個字出自《太學》,本就是我儒家首倡,若這工業革新的大潮浩浩難當,也理應是在我等讀書人獨占鰲頭!”
賀體仁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一時也不禁有些意動。
電報機的發明,委實有些超出了他們的預想,在中下層儒生當中造成的震撼就更大了,一些不明所以的,甚至將之當成了仙人之法。
再加上先前的鐵甲艦、噴火車,一時難免有‘獅兒難與爭鋒’之感。
若依王哲的法子,將這工學納入儒生體系當中,或許也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當然了,事先肯定要將焦順這個‘獅兒’除掉才行。
王哲見他如此,忙又趁熱打鐵道:“眼下還不到摘桃子的時候,但咱們可以先找一批心志堅定,又在這上面有所涉獵的年輕人暗中培養,若果有所成,再伺機而動不遲。”
“可這樣……”
徐輔仁這時忍不住質疑:“等到學有所成之后,這些人還能算是儒生么?”
王哲沉默片刻,又斷然道:“或可稱新儒。”
“新儒?那你讓天下儒生如何自處?難道……”
“好了。”
賀體仁及時制止了兩人的爭辯,一錘定音道:“若事情還有轉圜,也未必就要如此——但咱們總得留個后手,以防工學勢大難制。”
見他并未徹底倒向王哲,徐輔仁也便沒有爭論。
多個備桉總是好的,雖然他極不情愿看到什么新儒、舊儒的派系之爭,但那好歹也還打著儒學的名號不是?總比儒學被徹底排擠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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