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愈發面面相覷,傷殘軍官出任軍代的事兒,官兵們自然也都聽說過,故此對這糾察隊也是略知一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雙方還是同屬一個衙門下的兄弟隊伍。
陳守眉頭一挑,脫口道:“是那焦順提議組建的糾察隊?!”
說著,又扼腕跺腳滿面亢奮的道:“好啊、好啊,他竟敢私調官兵入城,當真是大逆不道其罪當誅!”
“大人。”
旁邊一名小校忙提醒道:“糾察隊好像不算官兵,就是專管防火防盜的工人。”
陳守原本以為抓住了焦順的把柄,正喜滋滋琢磨著該怎么拿下這個白送的大功勞,聽到這話臉色登時就又垮了。
那小校又指了指逐漸靠近,并開始朝工盟丟靴子的學生隊伍問:“大人,咱們是不是該管一管?”
“管什么?”
陳守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心下巴不得學子們一擁而上,將這些不知死活的泥腿子打的抱頭鼠竄。
“這……”
那小校訕笑著提醒:“您方才不是發誓……”
陳守一愣,旋即勃然大怒,咬牙切齒道:“好個奸佞小人,竟敢算計本官!”
他倒負雙手在臺階上來回踱了幾步,然后又斷然道:“義之所在,陳某又何惜此身?縱然應誓,我亦……”
“陳御史!”
就在他打算食而肥的當口,劉長有突然從門內閃出,躬身一禮道:“我家焦主事感念您勇于任事,已將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寫在了密折上,午后便要送入宮中呈予皇上過目,還請陳御史靜候佳音。”
“我、我……”
陳守一下子恍似被噎住了,伸著脖子瞪圓了眼睛,眼瞧著劉長有自顧自退回了衙門里,這才憤然罵道:“好惡賊,當真是欺人太甚!”
話音未落,他勐地轉身一巴掌抽在那小校臉上,呵斥道:“愣著做什么?!莫非你是盼著本官應誓不成?還不趕緊把人給我隔開!”
那小校不敢抱怨,只能忍氣吞聲的招呼官兵們下場,在雙方隊伍中間建起了一條隔離帶。
已經挨兩靴子的董恂見狀,這才終于松了口氣,回頭對牛思源嘆道:“虧得恩師早有安排,否則都不用刻意偏袒,只要巡城司的人坐視不理,咱們的人就得吃大虧!”
牛思源表面上連連點頭附和,實則心下卻又沉重了三分。
有了這條隔離帶,破靴雖還時不時從頭頂飛來,但卻少了‘短兵相接’的危險,于是工讀生很快就穩住了陣腳,開始高呼支持工學、支持新政、支持嚴懲周隆的口號。
對面的學生自然也不甘示弱,或怒斥工盟大逆不道,或痛斥新政禍國殃民、工學綱常淪喪。
更多的人則是大聲疾呼,要求大理寺立刻釋放周隆,然后再將國賊焦順收押入獄。
初時因為工盟口號喊的爭氣,一度在氣勢上壓制了學生們,但學生當中也不是沒有聰明人,逐漸組織眾人穩住了陣腳,重新壓蓋過了工盟這邊兒。
尤其讀書人本就善于辭,當場針對工盟的口號做出了駁斥,又編了幾句朗朗上口的順口熘,嘲笑泥腿子們妄談圣人大道,荒謬可笑至極。
而且眼見破靴子丟的差不多了,部分學子竟開始蠱惑圍觀百姓的法子,隔著人墻好一通指鹿為馬,結果還真就有路人信以為真。
眼見四下里目光有些不善,更有些頑童在父母的縱容下,往工盟隊伍里丟起了泥巴,董恂不由得暗暗叫苦。
因為大理寺這邊主要是為了虛張聲勢,能善辯的工讀生大多被派去搞宣傳了,這邊能還嘴的壓根也沒幾個,而那些擅長撒潑的婦人對上學子是大殺器,卻總不能讓她們去和街邊頑童對陣吧?
正百感交集,忽聽身后的號子陡然弱了不少,又摻雜了不少紛亂的雜音。
董恂心下就是一跳,只當是有路人受學子蠱惑,真的開始圍攻起了工盟,結果回頭望去,就見有個年輕的綠袍小吏,正奮力在隊伍當中穿行。
偏這人董恂竟還認得,正是工部司務廳司務秦徹。
董恂愣了一下,旋即大喜過望,只以為是焦順還有安排,于是忙一面喝令眾人避讓,一面親自將秦司務迎到了隊伍前面。
“秦大人,您這是……”
“不急。”
秦徹打斷了董恂的詢問,展示了一下捧在手里告示,笑道:“且等我忙完了公務再說。”
說著,繞過巡城司的人墻,找到那陳御史也不知說了些什么,陳御史便黑著臉把帶隊小校喊了過去。
不多時,只聽巡城司的官兵齊聲大吼:“有上諭,都靜一靜!有上諭,都靜一靜!”
饒是他們喊的聲嘶力竭,也足足用了半刻鐘街上才安靜下來。
這時只見那秦司務上前展開手里的告示,抑揚頓挫的念起了大白話:“我工部自試行新政以來,喜報頻傳!在工學授官的消息傳開之后,僅直隸一省,僅六月一月,官辦工坊平均增產接近四成節約成本逾兩成,預計比去年六月多上繳國庫兩百七十余萬兩!”
“今,特奉上諭張榜公告、曉喻官民!”
卻原來這些時日不斷有人攻訐新政和工學,捎帶腳自然也沒少抹黑工部,就連尚書侍郎們都跟著受了不少夾板氣。
于是在得到皇帝責令三天之內張榜的口諭后,三位堂官干脆連夜組織人手,整理出了直隸境內六月份的增產數據,趕在學生們堵門鬧事的當口,把告示送到了大理寺門前!
如此一來,新政是惡政、亂政的說辭,立刻不攻自破。
于是在短暫的寂靜之后,大理寺門前再次沸騰起來。
學子們陣腳大亂,雖不乏喊著‘錢財如糞土,大道值千金’的死硬派,但仍免不了聲勢大墜。
工盟這邊則是一浪高過一浪!
董恂一邊振臂高呼,一邊對忍不住又對牛思源贊嘆道:“老師畢竟是老師,深謀遠慮絕非我等能及!”
牛思源口中諾諾應是,臉上卻難掩忐忑。
好在董恂激動之下并未察覺,反而拉著他吩咐道:“牛兄,如今勢頭已經穩住了,你快派人去各廠召集人手,再把消息傳給宣傳組那邊兒,咱們務必趁熱打鐵一鼓作氣,才能對得起老師的回護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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