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本就熱衷于行善,聞此立刻道了句阿彌陀佛,弘歷同樣動容:“皇后,你想得非常周到,的確是個好主意,也不會浪費純貴妃精心準備的宮市。”
被人借花獻佛,純貴妃心中十分不痛快,面上卻笑道:“還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到,臣妾只想著討太后開心,完全沒想到這么深的一層。既然如此,臣妾也盡一份心力吧!”
說完,便摘下了耳朵上的寶石墜子,放在了玉器攤上。
眾妃嬪聽到這話,便都摘下頭上、身上的首飾,全都放在了一起。
弘歷負手而立,笑著看著這一幕,忽然目光一頓,凝在不遠處的酒攤上。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一面紅色酒旗迎風而展,旗下放了四口巨大的黑色酒壇,一張木頭酒桌,幾把椅子。
一名沽酒少女正站在酒壇前,手里一條長長酒勺,勺中美酒流入碗中,叮咚作響。
酒碗前坐著一個老太監,他慢吞吞喝完碗里的酒,然后從懷里摸索出兩枚銅板,放在桌上,少女正伸手要收,對面忽然投來一道陰影,抬頭一看,弘歷冷著臉看她:“你怎么在這兒?”
魏瓔珞布衣荊釵,嫣然一笑,從腰間抽了張帕子出來,干凈利落地抹了抹桌子,一開口,地道的吳儂軟語:“這位客人,要喝酒嗎?桑落、新豐、菊花、竹葉青,還有女兒紅,客人要哪一種?”
弘歷上下打量她,宮花看多了,偶爾看見這么一朵野花,竟覺得十分新奇:“令嬪,你這什么裝扮?”
“今天沒有令嬪,只有沽酒女,這些可都是江南名酒,難得一嘗呢!”瓔珞一本正經,“您若是不買,我就要賣酒給別人了!桑落20文一壺、新豐25文、菊花酒30文、竹葉青20文,女兒紅25文,快來買,快來買啊!”
弘歷來了興致,竟隨她意思,扮成客人模樣,指著一只壇子道:“這是什么酒?”
魏瓔珞舀起一勺遞給他:“地道的杜康酒,客官您聞聞。”
弘歷勾了勾嘴角,似一個極難纏的客人,橫挑鼻子豎挑眼:“桑落、竹葉青酒都出自山西,什么時候跑到蘇州去了?賣酒之前,也不問問市價,誰敢來買你的酒?”
魏瓔珞一怔。
腳步聲在身后響起,弘歷側了側首,見是太后等人朝這邊走哎,略一皺眉,飛快從魏瓔珞手心里接過酒勺,隨意地嘗一口,然后嘖吧了一下嘴道:“這酒不好,太后,咱們去前面看看吧!”
說完,轉身走向太后,將她們領去了另外一條路。
簡直像胃藏饕餮的酒客,不愿意與人分享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美酒。
魏瓔珞:“皇上,我的酒勺!您還沒還給我——”
話音未落,弘歷已經解下腰間玉佩,反手遞來:“抵酒錢!”
魏瓔珞一怔,抬手去接,卻不想酒錢是假,調戲是真,弘歷竟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掌心。
似熱戀中的男女,背著家中長輩,偷偷在對方掌心寫下一個時間,一個地點,然后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魏瓔珞慢條斯理的收回手,朝著對方的背影一笑。
是夜,弘歷久違的再臨延禧宮。
李玉的眼珠子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隨著他的步伐來來去去,卻一直徘徊在宮門外,不曾進到宮門里。
忽見一行宮女從遠至近,為首是明玉,手里提著一只紅木食盒,似乎剛剛去御茶坊替主子拿夜宵歸來,抬頭一見弘歷,忙行了個禮要走,弘歷不說話,李玉卻惱了:“你這什么規矩,看見皇上來了,還不請你家主子相迎?”
明玉低眉順眼道:“主子說,皇上肯定過門不入,她就不白費力氣了。”
弘歷原有些躊躇于進與不進,如今受她激將,反而臉色一沉,下定決心:“她又自作聰明!”
說完,再不猶豫,抬腳朝寢殿方向走去。
背后,明玉微不可查翹了翹嘴角,耳畔冷不丁響起李玉的聲音,慢條斯理:“你家主子又算計皇上吧?”
明玉忙收斂起臉上那一抹笑,狀似無辜道:“瞧李總管說的,我家主子可是實話實說!”
“裝,你接著裝。”李玉嘖嘖兩聲,“不過我可告訴你,皇上心里窩著火呢,就算令嬪引來了皇上,也未必是好事!”
明玉一愣,望向寢殿方向,滿目擔憂。
寢宮們一開一關,將太監宮女們關在門外。
“令嬪。”弘歷望著迎面走來的那人,“你這是什么打扮?”
魏瓔珞朝他款款而來,身上竟仍舊是白天那身沽酒女的衣裳,綠蟻新醅酒的裙色,云鬢上斜插一根木簪,右手一抬,指頭上勾著一只小小的白玉酒壺。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魏瓔珞轉動著手指頭,酒壺隨之叮叮咚咚地響,“客官今晚想喝什么酒。”
弘歷不接她的酒,也不接她的話,似一個走錯店的客人,仿佛下一腳就會離開此地,離她而去。
這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一身民女打扮,最多只能讓他驚艷一瞬,一句江南小調,最多只能將他引來,魏瓔珞心知肚明,兩者作用有限,皆不能讓他回心轉意,想要冰釋前嫌……
——唯看她接下來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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