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名棠和郭懷身軀大震,相互看了一眼,此時二人才真的方寸大亂。
楚名棠與郭懷就算有再大膽子,也不敢將儲君之死隱瞞不報,急急趕去見趙王,心里只能期望皇上能支撐住。
可趙王一聽趙慶之死便暈了過去,太醫們七手八腳將皇上救醒后,趙王只虛弱地說了一句話:“回京。”
大獵尚未開始便已結束,不少世家子弟還頗有怨,卻被家中長輩狠狠地訓斥了一番。儲君之死尚無幾人知曉,但唐孝康被刺之事紙包不住火,已在官員中漸漸傳開了。吏部尚書手中之權列六部之首,若不是攤上楚名棠這個強勢太尉,以往的吏部尚書地位在朝中僅在相國之下,如今唐孝康一死,自認夠資歷的幾人個個躁動不安,職位較低的官員也在緊張地觀望著,畢竟他們的仕途很大程度上是由吏部所掌控。
當然,成家諸人也在談論著,若在以前,成家定對此事淡然處之,本朝歷代吏部尚書都是由各大世家所把持,成家在朝中毫無根基,根本無望登上此位,如今有了蘇巧彤這層關系,成奉之也算投入了楚家門下,眾人的心也活絡起來。
成奉之的夫人坐到蘇巧彤身邊,小聲問道:“巧彤,你看老爺這次可有希望?”她與成奉之同為秦人,兩人來到趙國后才結為夫婦,這么多年來也是伉儷情深,自從得知夫君背叛大秦投靠了楚錚,陶允貞不僅沒反對,反而大松了口氣,這些年提心吊膽的日子總算過去了,再也不用擔心成家哪天會被滿門抄斬了。
蘇巧彤看了一眼成奉之,只見他正在那閉目養神,對眾人的話充耳不聞,輕笑道:“姨娘,看姨父這樣子定是胸有成竹了。”
成安禮道:“娘,這朝中勢力涇渭分明,這唐孝康原本便是楚家一系,自然由楚家門下來接替,只要太尉大人同意了,相國大人也不會反對,至于皇上,只需蓋上大印便可。依孩兒看,父親大有希望。”
成奉之聽在耳里,睜開眼道:“這吏部尚書由誰來任,需由相國大人和太尉大人議后稟明皇上,由皇上來定奪,你們在這里瞎猜什么。況且吏部尚書之位如此重要,方家難道就不動心,現在談及此事還為時過早。”
蘇巧彤微笑不語,此番大獵草草結束定是京中出了大事,方令信留在京中定已是焦頭爛額,哪有余力爭奪這吏部尚書之位。
方令信戰戰兢兢地領著留在京城的百官在城外等候,見趙王龍輦緩緩駛來,俯首道:“臣等恭迎皇上。”
趙王并未從龍輦出來接受百官朝拜。楚名棠走了過來,對方令信小聲道:“皇上龍體有恙,欲直接回宮,就不見眾臣了。”
方令信苦笑一聲,命百官站到了官道兩側。看著龍輦經過,方令信道:“名棠,這次可要麻煩你在皇上面前替老夫美幾句了。”
楚名棠道:“相國大人這說的什么話,如今三大世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名棠自當盡力。”
方令信嘆道:“多謝名棠。唉,此番儲君被刺殺,縱觀青史都沒怎么見過,可老夫也是有苦難,雖說奉命留守京城,可那宮內之事又怎能管得了。堂堂一個儲妃娘娘竟是西秦刺客,關老夫何事了。老夫能做的只能將三年前負責宮女選秀的官員拿下嚴加審問,卻無半點頭緒。只知這武媚娘乃陳縣人,家中只有一養父,可這養父早已不知去向,當地官員也是一問三不知,只好先把他們押解到京城再說了。”
武媚娘便是當年的魅女,楚名棠也是知道的,只是此女入宮后據楚錚所報漸漸起了野心,不再甘心受楚家控制。不過楚名棠也并未放在心上,一個儲君妃子又能掀起多大風浪,何況她的身世來歷都掌握在楚家手中,楚錚曾為楚名棠列出五六條計謀,任何一條都可輕易置武媚娘于死地。楚名棠于是不再管此事,將之交于楚錚,畢竟他這幾年一直在操心對西秦用兵之事,哪有閑心管一個江湖女子的死活。可沒想到就這江湖女子居然刺殺了儲君,楚名棠立刻懷疑上自己的兒子楚錚,可在郭懷面前又不好問什么,返回京城的途中這臭小子又不知跑到哪去了,看來只有回府好好審問他了。
但畢竟武媚娘與楚家有關,聽方令信說沒查到任何線索,楚名棠也松了口氣,錚兒這臭小子再留下什么馬腳非劈了他不可。
皇宮的書房內,趙王雙目噴火,抓起御書案的筆筒便向方令信扔去,罵道:“方令信,你是怎么輔佐慶兒的,慶兒遇害時尚不到三更,此時你應陪他批閱奏折,怎么會死在儲君宮?”
方令信不敢躲閃,筆筒砸在了他肩膀上直隱隱作痛,心中叫屈,儲君為人頗為懶散,這兩年來何時見他批閱過奏折,都是由他人代筆,而此人便是那刺客武媚娘,只是皇上不知道罷了。
方令信看了一眼楚名棠,楚名棠有些猶豫,并非他不想為方令信求情,但趙王此刻正在火頭上,誰的話恐怕都未必會聽。
果然,趙王罵完方令信,接著罵起了楚名棠,最后連郭懷都未能幸免,辭激烈且毫無顧忌,罵楚名棠結黨營私,敗壞朝綱,罵郭懷只懂領兵,不懂如何輔佐儲君。三人聽了面面相覷,皇上已是神智混亂,再這般下去恐怕對龍體更是有害,可誰又敢上前阻止呢。
幸好此時趙茗臉帶面具走了進來,一旁嚇得渾身顫抖的童妃登時松了口氣,忙施禮道:“葉先生。”
趙茗上前扶住趙王道:“皇上,您累了,還是先去歇息吧。”
趙王呆呆地看著趙茗,突然淚流滿面,道:“皇妹,慶兒死得真慘啊”
除了楚名棠外,其余人都愣愣地看著趙茗那張僵尸臉,皇妹?
趙茗嘆道:“皇兄,事已至此,還是節哀順變吧。”轉身對童妃說道:“童妃,送皇上回寢宮。”
童妃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忙應道:“是。”
趙茗看著趙王蹣跚著離去,忽覺胸口一陣疼痛,知道自己內傷又犯了,刑無舫那一掌著實不輕,可她哪有空閑靜下來養傷呢。如今趙慶一死朝中大亂,皇兄又已六神無主,確定皇位由何人繼承和維持朝政穩定才是頭等大事。
趙茗轉過身來,突然恢復女聲說道:“三位大人,儲君新喪,皇上龍體有恙,朝中大小事宜還請多費心了。”
方令信和郭懷還有些猶豫,楚名棠卻躬身答應道:“微臣謹遵長公主旨意。”
方令信和郭懷都知楚名棠絕非莽撞之人,見他既然領命,便也應聲領旨。方令信想道,皇上當年是有個親妹妹長壽公主,只是二十年前突然離奇失蹤,難道這葉先生就是她?
趙茗明白三年前自己打傷楚錚時,楚名棠便已曉得自己的身份,倒也不疑有他,對方令信說道:“方相國,你先下去吧,儲君之死恐怕瞞不了多久,今日是你輪值,要好生安撫眾大臣,維持京城安定,如有造謠生事,借機擾亂者殺無赦。”
方令信領旨匆匆離去,趙茗看著楚名棠和郭懷,心中一時感慨萬端,這二十年來還是首次與這二人相見,自己容貌雖未大變,但心境已老,而這兩個當年的翩翩少年郎如今都已須發斑白了。
趙茗緩緩取下面具,說道:“楚兄,郭兄,可還記得小妹嗎?”
郭懷一聲驚呼:“茗姑娘?”
楚名棠忙接口道:“怎么是你?”說完了自我感覺比較生硬,暗想這些年隨著年齡和地位的改變,自己裝腔作勢的本事較年輕時差了許多。
趙茗輕笑道:“正是小妹,二位兄長當年所立誓如今都一一實現,果然已是我大趙的棟梁之材。”
郭懷不禁上前一步,說道:“茗姑娘,當年你為何不辭而別?”
楚名棠咳嗽一聲道:“郭大人,應稱長公主才是。”心中不由得暗笑,當年郭懷自負是武狀元,對趙茗這小丫頭不屑一顧,直至被她摔了十七八個跟頭才心服口服,反倒心生傾慕之意,后來趙茗突然消失,郭懷借酒澆愁頹廢了許久才漸漸恢復,今日見了她,大概又想起舊事了。
趙茗笑道:“無妨,楚兄,這般稱呼倒也自在些,當年乃師命難違,小妹外出游歷了幾年,因走得較為匆忙,未曾與二位兄長道別。”
郭懷仍固執地問道:“那既然這么多年你一直在宮中,為何不與我等相見?”
趙茗沒想到多年未見這郭懷仍是一副牛脾氣,不由得有些尷尬,暗想:有何好見的,回京后你們都已成家,再相見豈不徒生事端。
楚名棠見郭懷有些失態了,道:“郭大人,儲君新喪,長公主將你我二人留下是為軍國大事,你這些陳年往事還提他作甚,長公主想必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何必再糾纏不休。”
郭懷愣了半天,突然長嘆一聲,向趙茗躬身道:“長公主,微臣失禮了。”苦澀之意溢于表。
楚名棠哈哈一笑,道:“也請長公主切勿怪罪郭大人,當年長公主突然離去,郭大人心急如焚,找遍京城大街小巷,還曾立誓終身不娶也要等到長公主,皇上和微臣整整勸了他五年他才與劉家姑娘成了親。”
“楚名棠!”郭懷怒目而視。
趙茗突然身軀微微一震,看了郭懷一眼,他真等了五年嗎?可自己在外游歷了兩年多就回來了,怎么不知道?
“皇妹,你怎么才回京,皇兄無能為力了,楚名棠都早已成親”皇兄當時是這么說的吧,趙茗努力地回憶著,當初自己似聽了這話后便賭氣回太平宮去了,根本就沒細聽郭懷怎樣了,回到太平宮便閉關近十年,不理世事,全心苦練武功,一舉踏入天道境界。
自己當年的心思原來是這樣的。
都二十年過去了,現在還想這些干什么,趙茗暗自搖頭,道:“二位兄長,小妹師從葉門,雖為公主之身卻從不管朝堂之事,只是大趙已到危難之境,儲君暴亡,皇兄長臥病榻且別無子嗣,小妹只好挺身而出為君分憂。如今當務之急乃是維持大趙國的安定,二位兄長均為朝中擎天柱,楚兄主政,郭兄掌管兵權,而且與皇兄和小妹都曾為故交,還望二位能鼎力相助。”
楚名棠拱手道:“請長公主寬心,我楚家歷代對大趙忠心耿耿,皇上對微臣亦有知遇之恩,微臣定會盡臣所能,保我大趙平安度此難關。”當年趙茗刁蠻任性,而且三年前明知楚錚乃自己之子仍將他打成重傷,楚名棠對她并無太多好感,但畢竟事關大趙安危,由她來出面倒也名正順。
趙茗見楚名棠答應了,心中一喜,郭懷歷來忠于皇家定不會有異議,朝中有這兩人支持,就算方令信也不敢從中作梗。
郭懷此時已平靜下來,說道:“朝中之事長公主不必擔心,有太尉大人和相國大人在,只需施以雷霆手段,無人敢有異動,只是這也并非長久之計,儲君身亡,日后皇位由何人繼承需早日定下,方可平息朝中猜測。”
趙茗苦笑道:“可皇兄傷心過度,要他來做決策恐怕已是不可能,還是先聽聽二位兄長的意見吧。”
楚名棠躬身道:“為人臣子者豈可參與皇家之事,還是請長公主定奪。不過微臣想長公主心中應已有打算。”
趙茗暗恨,楚家人不論老小個個奸詐如狐,只好說道:“儲君側室楊妃已有孕在身,只是不知是男是女,若是男丁且皇上龍體無恙,立皇孫為儲乃是最為穩妥之舉。不過那楊秋兒即便生下皇子也饒她不得。”
楚名棠和郭懷一驚,道:“這是為何?”
趙茗恨恨地說道:“那楊秋兒早已知武媚娘心懷不軌卻隱瞞不報,此罪絕不可恕。”
郭懷不解道:“儲妃不,武媚娘隱藏在宮中多年,楊妃又是如何知道?”
趙茗臉一紅,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說道:“這武媚娘乃魔門妖女,精通媚術,每晚將儲君迷惑后由楊秋兒替代她與儲君行房,而武媚娘直至離宮時想必仍是處子之身,楊秋兒若早日向宮內人稟報,怎會釀成今日之事?”
楚名棠若有所悟,他也曾聽聞魔門練有媚術的女子對貞潔并不在意,而武媚娘卻謹守處子之身,想必定有她謹守的道理,最大可能便是她心中有了心愛之人,而這人哼哼,兒子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郭懷想了想道:“若萬一皇上,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趙茗道:“郭兄之不可不慮,楚兄曾為平原君太守十年之久,覺得二皇兄之子趙應如何?”
楚名棠早已料到趙茗會提及趙應,對她來說趙慶與趙應都是她的親侄,而趙應之妹趙琪與趙敏同樣也是葉門弟子,自然是最佳選擇。不過皇上既然無子,傳位于侄兒亦是應當,便說道:“昌平王世子精明干練,確是上佳選擇。”
趙茗露出一份笑意:“既然楚兄都如此認為,定然不會有錯。”
郭懷卻道:“只是平原城離此地甚遠,快馬加鞭亦需一月方到,到時若急召昌平王世子進京,這一路上恐怕會多生事端。”
趙茗明白郭懷的意思,各地藩王對皇位無不眼紅,以前沒指望倒也罷了,如今有了點希望定會全力而為,不由得看向楚名棠。
楚名棠想了想道:“此次皇上大獵吏部尚書唐孝康被刺,禁衛軍統領趙無忌失職之罪難免,本應就地免職,但禁衛軍統領一職歷來由皇室中人擔任,在此微妙時刻不便有過大舉動,微臣的意思是將趙無忌降職為副統領,暫且仍行使統領之權,另調昌平王之子趙應為禁衛軍大營參將協助趙無忌,長公主認為如何?”
趙茗點頭道:“如此甚好。這事就由楚兄去辦吧,不過調趙應入京需秘密行事,不可泄露半點兒風聲。”
楚名棠俯首領命。
趙茗見諸事都較為順利,心情一松,突然覺得胸口又一陣劇痛,連聲咳嗽起來,忙以繡帕掩嘴。咳嗽稍停趙茗拿開繡帕,只上面已是血跡斑駁。
郭懷驚道:“長公主,你怎么了?”
趙茗道:“昨晚被一奸賊打了一掌,不過不礙事。”
楚名棠問道:“太醫診治過了嗎?”
趙茗搖頭道:“小妹這傷太醫無能為力,只有靠自己慢慢調養了。”
趙茗忽然又道:“楚兄,聽說皇兄已將敏兒許給了令公子,這原本是喜事,可如今儲君新喪,此事還是過些時日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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