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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軒沒有坐馬車,命人牽來一匹馬騎了上去,與楚錚并肩而行。兩兄弟走在平原城大街上,對著街道兩旁指指點點,談論著兒時之事,不時放聲大笑,渾然看不出不久前彼此還一度曾想置對方于死地。兄弟倆聊著聊著,心中不約而同閃過一個念頭,若是對方能退讓一步有多好,何苦一定要兄弟相殘呢?
楚軒和楚錚相互間看了眼,卻不禁都將眼光投向了別處,忽然又覺得無話可說了。
忽聞遠處傳來馬蹄聲和陣陣叱喝聲,街上的行人慌忙躲避著。楚家兄弟心中犯疑:在平原城還有誰敢這么大膽?
楚錚突然咦了一聲:“是周寒安?”
周寒安帶著數百名黑騎軍飛馳而來,楚氏兄弟齊下馬相迎。周寒安見過二人后,小聲道:“二位公子,太尉大人和兵部同時來令,命我等速至京城。”
楚軒訝道:“周將軍,可知是為何事?”
周寒安咳嗽了聲,向旁邊看了一眼。
楚軒會意,對楚錚道:“小五,這望江樓咱們不去了,還是先行回府吧。”
楚錚點了點頭,他也知道周寒安素來為人沉穩,似這般急急趕來所為之事定是非同小可。
楚軒對身旁一名家將道:“去告訴戴管事,讓他將望江樓的幾個廚子帶回府內,本公子要在府內款待周將軍。”
離平原楚府不遠的一座小酒樓,二樓的雅座內一個少年靠在窗邊向遠方眺望著,忽道:“來了。”
一個中年人走了過來,目光如鷙地盯著遠處的楚家兄弟,緩緩說道:“那年幼些的少年想必就是楚名棠的五子了,嚴平,準備動手。”
那少年嚴平說道:“師父,平原城警戒森嚴,看那行人中似還有趙國的黑騎軍相隨,即便得手了恐怕也很難再出城,弟子還是先去聯系一下云先生吧。”
那人冷聲說道:“云中客若仍是安然無恙的話,早該遣人接應我等入城,可你看那平原城門口重兵守衛,盤查極嚴,我等一行二十余人僅三人混入城中,看來那楚軒已經背信棄義,你此時若去找云中客定是自投羅網。”
另一個精瘦男子說道:“江三先生說的有理,此刻若不下手,恐怕再無機會了。生死由天定,我申破天既為大齊效命,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江三先生眼中露出贊賞之色,道:“申俠士真是條漢子,可惜你我相見恨晚,此番若能再回大齊,我江平望愿效仿前人,與申俠士弒血結為兄弟。”
申破天哈哈一笑:“有江三先生這句話,申某這輩子算沒白來這世上一趟。”說完,卸下身上包裹,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三把長弓來。
江平望見其中一把長弓遍體漆黑,形狀古樸,不由低呼一聲,道:“申兄,這可是你們神弓門的鎮門之寶‘羿之弓’?”
申破天笑道:“江三先生好眼力,不錯,正是‘羿之弓’,申某向門主求了幾次,才將此弓帶來。三先生請看,此弓的弓弦并非固定死了,而是四種不同架法,所需力道亦有所不同,申某苦練二十余載也只能拉開第二重,實是慚愧。”
江平望好奇地取過那“羿之弓”,申破天會意,將弓弦搭在了首格上。江三先生取過一支箭置于弦,猛一運勁,卻只將那弦拉開少許,不由臉一紅,長吸了一口氣奮起全身功力才把弓完全拉開,只是指尖卻有些微微顫抖。
申破天大聲喝彩:“江三先生好功力!”
雅間的閣門忽被拉開,一店小二探頭進來:“客官,酒水可否需要”話未說完,見江平望正在張弓搭箭,頓時臉色大變忙欲后退。那少年嚴平眼疾手快,一揮袖一把短刀倏地飛出刺入小二咽喉,身形幾乎同時來到門口,一把將那小二抓了進來,隨后輕輕把門帶好。
江平望將弓收回,臉色微有些潮紅,向嚴平贊許地看了眼,似對他方才的舉動甚為滿意。
申破天向窗外看了一眼,道:“他們來了,請三先生用此弓射殺楚家小賊。”
江平望搖了搖頭,道:“弓箭之道非江某所長,神弓門以箭技聞名天下,請申兄使用此弓,江某還是用另一把好了。”
申破天點了點頭,整了整弓弦,從腰側皮囊內取出三支箭來,兩支夾于指間,另一支置于弦上,挽弓成滿月,稍瞄片刻,嗖的一聲向楚錚射去。
楚錚正騎馬在街上行進,忽聽到破空聲響,方一抬頭那箭已到了面前,直奔咽喉而來。他正要閃躲忽然意識到大哥楚軒還在身后,這稍一猶豫便已是躲避不及。電光石火間楚錚忽一低頭,張口咬住來箭。只聽锃的一聲輕響,那箭竟是用精鐵所鑄,嗞嗞地直往喉部鉆去,楚錚嚇得魂飛魄散,拼死咬緊牙關,只感覺箭尖兒快到了喉口才停了下來。
一支鐵箭深含在口中,楚錚感覺惡心欲嘔,眼睛余光見又有兩支箭射來。楚錚勉強舉掌劈開一支,另一支卻怎么也躲不開了,只好微一側身,那箭透肩而入,幸好他及時伸手抓住了箭尾,否則肩胛骨非被擊得粉碎不可。
楚錚慘哼一聲,一張嘴將口中之箭吐了出來,邊咳嗽邊道:“大哥,快些下馬。”
楚軒已被驚呆了,聽到楚錚的叫聲才反應過來,忙滾下馬來。
又是兩記箭矢破空聲響,正是江平望和他那徒兒所射。陸鳴大吼一聲護在楚錚身前,舉刀將那兩箭劈落,但覺其中一箭勁力奇大,晃了兩晃竟被震下馬去。
申破天見前三箭徒勞無功,心中焦急,又取出三支鐵箭連珠向楚錚射來。楚錚此時已有防備,雖傷了左肩,但已毫不畏懼,屈指連彈將那三箭盡數擊落于地。
周寒安取下鞍側盾牌,高聲叫道:“兒郎們,結盾陣。”
眾黑騎軍已經趕到,聞令高舉盾牌,將楚錚和楚軒護得密不透風。
忽聞一聲大喝:“撤陣!”
黑騎軍將士皆一愣,回頭望去,只見楚錚臉色蒼白,衣衫上血跡斑斑,指著路邊的一座酒樓道:“黑騎軍、禁衛軍將士聽令,以盾牌護身,將此樓圍起來,不得放走一人。”
“遵命!”
酒樓上江平望長嘆一聲,將手中之弓擲于地上,道:“想不到這少年武功竟是如此之高,快些走吧。”他見楚錚擊落那后三箭揮灑自如,就算自己也不過如此,便知此番已是成功無望。
申破天苦笑一聲,將手中的“羿之弓”遞給江平望,道:“恐怕已是來不及了,三先生帶著嚴少俠闖出去吧。”
江平望微怒道:“申兄這是說的什么話,江某豈是棄朋友不顧之人。”
申破天撿起地上那把長弓,道:“三先生,申某絕無此意,只是想拜托一事。”
江平望道:“申兄請講。”
申破天道:“申某武功低微,除箭技外一無所長,若跟著三先生也只是拖累。申某只想請三先生務必將此弓帶回南齊交于我師兄。否則若是落到趙人手中,我大齊不知會有多少將士會死于此弓之下。”
江平望悚然動容,道:“申俠士請放心,若是江某亦無法逃出城去,臨死之前必先毀了此弓。”
“多謝三先生。”申破天撿起江平望方才所用的長弓,“你們快走吧,等下面趙國官兵陣勢一成,再想闖出去就難了。”
江平望將“羿之弓”負于背上,向申破天長揖到地,拔出腰刀將屋內的一張桌案砍成兩半,與嚴平一人一半從窗口躍了下去。
樓下的禁衛軍和黑騎軍軍士雖還未盡數到位,但早已有了防備,見二人跳了下來,并不慌亂,反而向后退了幾步。陸鳴沉聲喝道:“禁衛軍,放箭!”
數十把諸葛神弩群箭齊發,江平望和嚴平揮舞著半張桌案擋住來箭向外沖去。一名校尉冷哼一聲,道:“黑騎軍,聽我號令,擲矛!”
百十根短矛同時擲出,江平望兩人手中的桌案本是由普通木料制成,擋下方才那輪箭后桌面上已經有了不少裂痕,如何還能擋得住這陣短矛,頓時碎裂開來。江平望武功確實了得,將兩只桌腳當短棒來用,攔在嚴平身前舞得密不透風,將短矛盡數擋下。
忽聞一聲慘叫,一名黑騎軍軍士被一支長箭穿頸而過,頓時斷氣。只見申破天站在樓上窗口張弓搭箭,叫道:“三先生,快些走。”說完一箭射出,又一名軍士斃命。
黑騎軍一陣騷動,齊舉盾護身。
江平望和嚴平精神一振,往旁邊沖去,卻又被禁衛軍的箭雨所阻。申破天則在窗口忽隱忽現,不時放上一箭,禁衛軍并未攜帶盾牌,只好借著黑騎軍之盾躲藏。可申破天的箭術極為精湛,總是能從盾牌縫隙中射入,不一會兒也傷了好幾人。
楚錚將此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惱怒之極,從旁邊楚府家將手中奪過一枝長槍,策馬向前,見申破天又躲到了墻后,楚錚估算了一下他的位置,一聲暴喝奮全力擲出長槍。
只聽轟的一聲,墻壁頓時坍塌,申破天被貫了個對穿,那支長槍余勢未消,竟帶著申破天的身體飛了出去,牢牢地將他釘在了后墻上。
眾軍士雷鳴般地吼道:“好!”
先前那支鐵箭仍插在楚錚肩部,方才因用力過猛,自閉的穴道又被震開,鮮血長流。周寒安和楚軒趕了過來,楚軒看了一眼忙對家將們大喝道:“快去慈恩藥鋪請蔡先生。”這一刻楚軒已將什么兄弟之爭盡數拋于腦后,他明白方才若是楚錚只顧著自己閃躲,他恐怕早已經死于非命了。
“五公子傷勢如何?”周寒安問道。
楚錚苦笑道:“皮肉之傷而已不礙事。只是此箭乃精鐵所鑄,取出時恐怕又要大吃苦頭了。”
楚軒安慰道:“慈恩堂的蔡先生醫術極為高明,你盡可放心。”
楚錚說道:“蔡先生小弟自是信得過,當年父親亦對他盛贊有加。”
周寒安看著被困在酒樓門口的那二人,問道:“這兩人是否要留活口,以便查問是受何人指使?”
楚錚搖了搖頭,道:“不必,殺了。”
周寒安奇怪地看了楚錚一眼,又見楚軒也默不作聲,咳嗽了一聲道:“也好,這二人武功高強,要生擒還真不是件易事。”
說完,周寒安策馬向前,高聲喝道:“眾軍士,舉弩持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