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夜晚比往日冷清了許多,連皇宮的燈火也顯得頗為稀疏,稍具身份的嬪妃都已隨趙王去獵場了,連巡邏的侍衛也少了不少。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圣門刑無舫請戰葉門葉仙子后人。”這聲音如暮鼓晨鐘般遠遠傳了出去,頓時不知驚醒了多少夢中人。
太平宮內,正在打坐的趙茗雙目緩緩睜開,冷笑道:“好個刑無舫,膽敢上皇宮挑戰,真欺我大趙無人嗎。”說完袍袖一拂,墻上的短劍離壁而出,正好落在趙茗手中。
趙茗撫著短劍那古樸的劍鞘,輕聲說道:“青茗,今夜你又將碰上百年前的老對手了。”
宮內的侍衛也已被驚動了,但又不知方才那聲音是從何處傳來,幾隊人馬如沒頭蒼蠅一般來回跑動著。
趙茗見了此景,微微皺眉,對身后的總管胡有林說道:“命這些侍衛各回其位,照常巡邏。”
胡有林猶豫道:“刑無舫武功應不在凡塵之下,還是調集侍衛和宮外禁衛軍一同搜捕吧。”
趙茗斥道:“刑無舫已指名要本宮出戰,他既有膽來,本宮理應迎戰,若還要調集禁衛軍,葉門百年威名豈不毀于一旦。”
刑無舫仍是一襲黑袍,站在一處高樓上,心境空明。他知道那葉門后人定會前來,世上除了他,也許還有這葉門當代之主,沒有第三人會知道名滿天下的葉門,竟也是源出魔門。世人都道魔門自古有七宗,但只有天陰、天邪、天魅三門和血刀、血影、血殺三宗經常出沒江湖,另一宗青葉門之名連圣門大多數人都認為此宗早已失傳。只是這數百年來圣門幾遭劫難,門內卷宗遺失不少,刑無舫也只知一個大概,青葉門從商代起便一直與圣門總堂分庭抗禮,雖名屬圣門但從不聽總堂號令。二百年前胡蠻入侵中原時,圣門進入鼎盛期,門下英雄豪杰層出不窮,不僅涌現出了寧大先生這一千古奇才,青葉門也有了位名叫葉雨的杰出女弟子,這二人都將師門的武功練至極致,而且另辟蹊徑,終于使傳說中的天道高手又重現世間。但此后之事刑無舫也知之不詳,只知起初二人為民族大義攜手并肩抵御胡蠻,后來不知為何反目,青葉門宣布從此退出圣門,不久寧大先生離奇失蹤,其弟子辛南方接任圣門門主。辛南方懷疑是葉雨伙同其余幾位天道高手所為,但終因圣門內亂不休無力追究,反被中原各門聯手逐出中原。
刑無舫有些感慨,若不是圣門歷來喜歡窩里斗,哪有其他門派的立足之地,此番東行趙國的圣門中人倒很是齊心,但也只因已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了,眾人只能抱成一團共御外敵,如果以后又過上了太平日子,會不會重蹈覆轍真很難說。
“刑無舫!”一個寒若冰霜的聲音突然響起,刑無舫緩緩轉身,只見一女子白衣勝雪,手持一把短劍冷冷地看著他。
“青茗劍?”刑無舫嘴角露出幾分笑意,“那日葉門主走得匆忙,本座未能領教盡興,今日終可得償所愿。”
趙茗聽刑無舫提起當日恨事,心中怒極,冷哼道:“青茗劍已有百年未曾飲過魔門邪人之血,今日便從其門主而起吧。”
刑無舫嘆了口氣,道:“本是同根,相煎何急?”
趙茗眼中有些茫然,道:“你說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刑無舫一怔,隨即便明白了,想必是當年葉雨決意退出圣門,不想后人再與圣門中人有瓜葛,干脆將此段秘史也徹底抹去,否則趙茗既是葉門當代之主,絕不會不知此事。
刑無舫想到此不由得心中惱怒,圣門中人可以將世人眼中的惡事做絕,但絕不會數典忘祖,葉雨既然做得如此決絕,他也不再顧及那份舊誼。
刑無舫冷冷一笑,道:“本座有些替凡塵大師可惜了,當日若不是他阻攔本座,葉門主今日能否站在此處也難說,到頭來他自己反倒命喪你手,世人都道我圣門中人無情,沒想到葉門也不遑多讓。”
趙茗心中閃過一絲愧疚,但隨即恢復了冷漠,道:“凡塵大師確是對葉某有恩,但事關趙秦之爭,葉某問心無愧。”
刑無舫搖了搖頭,道:“哼,秦趙之爭,這百年來天下四分,戰亂不絕,還不是因當年葉寇江吳四人各懷鬼胎折騰出來的,如今倒說得大義凜然了。”
“锃!”
“閑話少說,”趙茗短劍出鞘,“今日青茗劍再度領教魔門絕學。”說完,趙茗舉劍過肩,口中一聲低嘯,劍尖青芒暴起,伸縮不定。
“青茗劍果然名不虛傳,”刑無舫贊了一聲,一把遍體烏黑的彎刀從袖中滑落至掌中,“為表敬意,本座亦以黑月刀領教。”
趙茗看著那把黑月刀,眼中露出狂熱之色,一聲嬌叱,劍芒大長,原本不足尺半的青茗劍竟至三尺有余,疾刺刑無舫前胸。
刑無舫身形不動,單手揮刀,黑月刀如一條黑龍裂地而出,刺耳的破空聲響徹夜空,竟后發先至直劈趙茗肩部。
刑無舫刀氣方至,趙茗身軀如風吹秋葉般飄開少許,這一刀便落到了空處,而她劍勢卻不減,仍刺向刑無舫。刑無舫手腕一翻,黑月刀從下至上形成一道黑幕,只聽“叮”的一聲,趙茗此劍無功而返,身形也飄后數尺。
兩人這一交手,趙茗便知刑無舫功力確在自己之上,但葉門武功本就不是以功力取勝,趙茗將左手劍鞘插回腰間,長吸了口氣,一聲長吟,青茗劍抖動,劍尖千幻,如銀河星雨般灑向刑無舫。
刑無舫面色凝重,也不再原地不動,咫尺之間進退似鬼魅,黑月刀如一片黑霧般乍起忽落,與趙茗纏斗在一起。
四圣衛中留在宮中的胡有林和趙世明二人站在不遠處看著二人交戰,皆如癡如醉。良久,胡有林才嘆道:“今日能得觀此一戰,死而無憾。”
趙世明頹然道:“如此境界,我等今生無望了。”
胡有林道:“你我身體殘缺,武功專走偏鋒,雖進境極快,十年苦修便可達高手之境,但想要修至天道原本就是無望,想開些吧。”
趙世明苦笑道:“我等號稱四圣衛,現在想來,這個圣字如何擔當得起啊。”
胡有林無,只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刑無舫內力極為精湛,方才那句請戰之傳遍了宮中每個角落。被關在太平宮內的武媚娘自然也聽到了,她是天魅門弟子,當然知道刑無舫是何許人也,在魔門后輩弟子眼中,榮登天道高手的刑無舫如神一般地存在。
武媚娘一陣激動,難道刑門主是來救自己的?隨即又啞然失笑,自己真給關傻了,刑門主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這里,何況當年天魅門因老門主之事已與西域魔門反目,兩者早已互不往來。
武媚娘心下黯然,自己功力被封,媚功大打折扣,負責看守的兩個宮女也似武功不弱,自己根本無機可乘,而且聽她們的口氣自己似已離死不遠,那葉先生過幾天便會來處死自己了。
還有誰會來救自己啊?儲君?他這人平日經過這太平宮都要繞著走,又眼高手低,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武媚娘腦海中突然閃過楚錚的面容,但又搖了搖頭,她違背這少年之命執意入宮,這三年楚錚任她自生自滅從不管她的事,又有何理由來救她。況且據武媚娘所知楚錚在葉先生手中也是吃過大虧的,而且這人心機深沉,對進退得失算計得精明無比,根本不會為她這毫不相干的人得罪一個絕頂高手。
算了,死就死吧。武媚娘往墻上一靠,自己這輩子也沒過過什么好日子,從小父母雙亡,被人家賣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被天魅門看中收為弟子,以為自己只要孝敬師父,勤于練功便可以出人投地,卻沒想到被騙練了那“媚惑眾生”心法,整天受那*焚心之苦,多年以后她才明白為什么拜師時師父看著她總是用那種憐憫的眼神。后來又來到這皇宮,整日里也是與人勾心斗角,細數下來這一輩子竟沒有一天是真正快樂的。
武媚娘想到此不由得暗道,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年隨爹娘一同去了,也勝過在這陽間受苦,如今再赴黃泉,爹娘恐怕早已投胎轉世了,就算還留在陰間,可自己連他們的模樣都已記不得了,怎么找啊。
武媚娘伏在膝頭上,淚水潸然而落。
“什么人,膽敢夜闖太平宮?”忽聽門外的兩個宮女怒喝道。
接著幾下急促交手聲,兩個宮女悶哼一聲,頓時沒了聲音。
武媚娘掙扎著站了起來,只聽咔嚓一記輕響,門栓便斷裂開來,一個太監走了進來。
武媚娘又驚又喜:“小陸子,是你?”
小陸子單膝點地:“參見儲妃娘娘。”
武媚娘想拉他起來,沒想到雙足一軟差點兒摔倒在地,小陸子忙起身扶住她:“娘娘小心。”
武媚娘穩住身子,看了看斷裂的門栓驚訝地說道:“小陸子,你也會武功?”
小陸子笑道:“小的哪里會武,是儲君為了救娘娘,去求了宮內一位高手相助,才救得娘娘。”
武媚娘側身向門外看去,只見一個穿著總管服飾的太監正將那兩個宮女的尸首藏到了陰暗之處。武媚娘不禁問道:“他是哪個房的公公?”
小陸子伸了伸舌頭,道:“小的可不敢說,他此番前來都是蒙著面的。幸得今晚天賜良機,葉先生出宮應敵去了,否則還不知等到哪一天。”
武媚娘也曾聽說過宮內除葉先生之外還有幾位世間一流高手,只是這些人身份隱秘,除了皇上和儲君等少數幾人外,其他人根本不會知曉,心中不疑有他,隨著小陸子走出門外。
那太監將尸首處理妥當,轉過身來果然是白絹蒙面,不耐煩地說道:“在這磨蹭什么,還不快走,葉先生隨時可能回來。”
小陸子曲膝哈腰道:“是,總管,娘娘與小的這便回宮。”
那蒙面太監哼了一聲,對武媚娘道:“以后可要小心些了,沒事也待在儲君宮內,不要隨意走動,我只出手這一次,下不為例。”
武媚娘道:“媚娘謹遵總管教誨。”
那太監點點頭,伸手搭住武媚娘脈門,運氣凝神察看,忽然身形一轉,已到了武媚娘身后,左手連擊三掌拍在武媚娘背后三處大穴上,武媚娘只覺渾身一震,所封的穴道已盡數解開。
那太監氣息微喘,道:“好自為之吧。”說完走到宮墻邊,足尖一點便躍了出去。
武媚娘看著那太監背影,若有所思。
小陸子催促道:“娘娘,快些走吧。”
兩人小心地避開巡夜之人,回到了儲君宮。方一進門,趙慶迎了上來,喜道:“媚娘你真回來了?小陸子果然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