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外官道兩邊除了幾棵松柏,草木大都已成枯黃之色,雖說立冬已過了好幾天,但今日陽光甚好,照在人身上有種暖洋洋的懶意。
近千名全副甲胄的禁衛軍站在官道兩側,只聽一人高聲喊道:“眾將士聽令,三人一組,每組間隔不超過兩丈,各向兩側走五百步,聽令組織搜索!”
眾軍士齊聲應道:“遵命!”
忽聞陣陣馬蹄聲,十余騎疾馳而來。馬上諸人年紀雖輕,但卻都身著禁衛軍將軍服飾,身披外黑里紅大氅,為首那少年更是引人矚目,一身銀色麒麟甲,胯下之馬遍體通紅,神駿非凡,比其余馬高了近半個馬首,若非那少年強壓著馬速,早已將眾人甩下一大截了。
方才發號那軍官快步上前,在路邊單膝跪地道:“屬下駱濤參見楚將軍。”
那少年一勒韁繩,那紅馬一聲長鳴成人形立起,似在向主人抱怨自已尚未跑盡興。少年一拍它的頭,那馬登時乖乖收蹄低下馬首,狠狠地咬了一口路邊的干草。
身后一人笑道:“楚將軍,這世上恐怕只有你才能治服這匹火云駒,在下想幾次稍靠近它就又撕又咬,我九營的馬匹見了它更是如見大爺,連頭也不敢抬。”
那少年自然是楚錚了,聞微微一笑,道:“史將軍太抬舉它了。”又對那駱濤說道:“駱校尉,皇上圣輦已出京城,你這邊準備如何了?”
駱濤道:“請將軍放心,末將正組織屬下對官道兩側進行搜索。”
楚錚點了點頭,道:“承蒙皇上御筆親點,命我禁衛十一營為此次大獵前鋒營,此乃我十一營無上榮譽,你們可要盡心盡職,切不可出半點差錯,定要確保這一路八十八里官道萬無一失,才不辜負皇上的信任。”楚家雖權傾朝野,但在這些下級將士面前,楚錚對自己的行甚為注意,不僅待之如兄弟,對皇家更是從不露半分不敬之意。
駱濤領命,轉身喝道:“開始搜索。”
已經退到五百外的禁衛軍將士接到命令,成兩道直線向官道搜索而來,連一小堆草叢,略顯浮軟的土堆也不放過。
旁邊那史將軍嘆道:“十一營已做得這般細致,我九營將士接管此地不需再做任何事,只需往路邊一站便可。”
楚錚道:“不是聽說最近有秦人混入了京城嗎,還是小心為上。”
史將軍道:“歷年大獵我禁衛軍只有苦功而無功勞,這些秦人不來便罷,來了正好讓他們見識一下禁衛軍的厲害。”
忽然遠遠傳來一個尖利的聲音:“禁衛十一營楚將軍可否在此?”
史將軍微一皺眉,道:“咦,聽聲音好像宮內的太監。”
楚錚翻身下馬,道:“楚錚在此。”
一個管事太監模樣的人騎著馬氣喘吁吁地來到眾人面前,見楚錚迎了上來,干枯的臉上強擠出幾分笑意,道:“皇上有旨,請楚將軍到駕前侍候。”
楚錚一愣,道:“末將奉旨帶領禁衛十一營為前鋒營,職責所在,不敢擅離。”
太監笑道:“皇上已經考慮到了,命禁衛軍九營史將軍和十一營副將鄧世方將軍負責前鋒營之事,楚將軍快隨我去吧。”
楚錚明白了,這份旨意其中恐怕還有趙敏的意思,否則鄧世方一個小小的副將皇上不可能知道得這么清楚的。兩年前趙敏與自己關系尚佳時,經常閑逛到禁衛九營,對鄧世方也是認識的。此番儲君趙慶留守京城,趙敏這個女兒當然要陪著趙王了。
楚錚無奈地對史將軍和鄧世方說道:“只好有勞二位了。”
史將軍目露羨慕之色,道:“楚將軍放心,這邊有鄧將軍和末將在,絕不出任何差錯。”
楚錚隨著那太監一路疾奔,來到趙王龍輦車隊附近,兩人下馬,那太監道:“請楚將軍稍等。”
那太監走過去與一人說了幾句話,那人轉過身來,臉色陰沉,露在袖外的右手上包著一層白布,正是大內總管連奇。
楚錚似笑非笑,拱手道:“末將參見連總管。”
連奇哼了一聲并不答話,他身邊一人說道:“楚錚,前晚是你打傷了連總管?”
領路那太監忙介紹道:“楚將軍,這位是宮內御醫房總管包公公。”
楚錚記得那天趙茗提過這人的名字,這位包德生包公公與連奇一樣,也是宮內不為人知的四圣衛之一。
連奇臉一紅,這包德生怎么當著這么多人把這事說出來了。
楚錚微微笑道:“那是連總管手下留情,晚輩又過于莽撞,一不小心傷了連總管,還請二位公公見諒。”
包德生看了楚錚半天,那日在太平宮他是見過楚錚的,只是當時楚錚人事不省,奄奄一息而已,真沒想到那么重的傷這少年兩天不到就痊愈了。包德生突然笑道:“即便如此,楚將軍武功之高也是當世罕有了,不錯,果然英雄出少年。”說完故作親熱地一掌向楚錚肩膀上拍去。
楚錚不敢大意,側身閃開了,包德生雖是拍向自己肩部,但萬一他變招,頸部可是要害之地,那么近的距離以包德生的武功自己絕對躲不開。
包德生一掌落空,微怒道:“怎么,楚將軍看不起咱家么?”包德生又上前一步,不過這一步的步子大了些,直踩向楚錚腳腕,若是踩實了楚錚這條腳非殘即斷。
楚錚退后半步,冷哼道:“公公好意,末將心領了便是。”
包德生順勢又向前一步,另一腳足腕一抖,幻出三道足影仍踢向楚錚下盤,只是動作相當細小,旁人不注意還未必看得出來,口中說道:“曾聞長公主道楚將軍乃口是心非之徒,不知是也不是?”
楚錚見包德生步步緊逼,心中不耐煩,凡塵臨終前將龍象伏魔功的功法心得盡數傳于了他,楚錚已非吳下阿蒙,對以拙破巧一道領悟頗深,左腳抬起反向前大跨一步,便將包德生此招化于無形,同時雙拳齊出,成天地橋式轟向包德生,心中暗道:*。
包德生沒想到楚錚全然不顧旁邊還有眾人在看著,撕開臉皮大打出手,措手不及之下勉強伸雙掌去擋,只覺得一股磅礴大力洶涌而來,還好他所練功夫出自葉門旁支,對卸力一道頗為精通,且又不像連奇那般全無防備,忙掌勁連吐帶收,借楚錚之力向后退去,只是腳下踉踉蹌蹌退了五六步,最后在地上打了滾才完全卸去楚錚之力,姿態狼狽之極。
楚錚見他居然毫發無傷,心中倒也有點驚奇,正欲上前痛打落水狗,忽然眼角余光掃見趙敏從車隊內走出,馬上松開架式垂手站立。
包德生羞憤之極,尖叫一聲向楚錚撲去,卻聽趙敏喝道:“住手,你們這是作甚?”
楚錚快步走到趙敏身后,委屈地說道:“公主,他們要打微臣。”
趙敏進來時正好見到包德生撲向楚錚,她知道這兩人是大哥的心腹,聽了楚錚此更是怒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連奇和包德生面面相覷,沒想到楚錚毫無武人之風骨,居然先告狀了,一時間吭哧地說不出話來。
楚錚想到畢竟是自己大打出手在先,雙方各有過錯,也不欲在此地多做糾纏,便道:“公主,皇上找為臣所為何事?”
趙敏想起父皇還在等楚錚,狠狠地瞪了連包二人一眼,對楚錚道:“先去拜見父皇吧。”
包德生望著楚錚和趙敏的背影,搖頭道:“這小子真是卑鄙。”
連奇冷冷說道:“正因卑鄙,才更為可怕,此子絕不可久留,否則對儲君極為不利。”
包德生道:“道理誰都懂,但不是我說句喪氣話,這小子武功恐怕已不在你我之下,長公主因敏公主之故又似對他有些縱容,她若不想出手想除掉這小子,其他人就更難了。”
連奇咬牙道:“只要留心著,總會有機會的。”
趙王面容似又蒼老了些,但精神不錯,自從知道儲君側妃懷孕之后,他似也看開了些。前幾日趙茗與他商量了趙敏的婚事,趙王想了許久,覺得妹妹說得在理,趙敏嫁于楚錚可以緩和楚家和皇室的關系,兒子既然不成器,只能指望孫兒了,即使那楊妃生的不是男孩,別的嬪妃也可生嘛。只要有妹妹在,好好栽培未來的皇孫,趙家還是有希望的。這以后的數十年內,楚家只要不造反便可,楚名棠既然有心一統天下,那就讓他去吧,此番大業沒個十年以上是完不成的,如果孫兒能爭氣,那整個中原還不都是趙家的?
楚錚走到龍輦下,俯身道:“末將楚錚參見皇上。”
趙王微微頷首,道:“平身。”
楚錚道:“謝皇上。”站直了身子偷偷往一旁看去,見父親楚名棠站在那里。楚名棠身為當朝太尉,當然跟隨在皇上左右,方令信倒是不在,儲君在京城監管朝政,他作為百官之首留在京城輔佐趙慶。
楚錚試著從父親臉上的表情揣測皇上召見自己的用意,卻見楚名棠雙目微合,眼觀鼻,鼻觀心,看都不看楚錚一眼。
趙王忽然問道:“楚錚,你身上所披鎧甲是否是當年王老侯爺的麒麟甲?”
楚錚答道:“正是。”
趙敏站在父親身后,不由得小聲問道:“父皇認得此甲?這可是件寶物,軍中尋常的弓箭對此甲根本無效。”
趙王悠然道:“朕怎會不認得,當年王老侯爺身披此甲在京中大校場挑落大趙一十七位大將,朕尚是個少年,曾親眼目睹。名棠,王老侯爺的雄姿恐怕你也沒見過吧。”
楚名棠躬身道:“確實,微臣與家岳相處時日甚少,未曾見過他老人家的沙場英姿。”
趙王嘆道:“此景猶如昨日般歷歷在目,不想一晃已是四十年過去了。”看了看楚錚,趙王想到妹妹趙茗所說,此子諸類才華均為大趙國青年子弟之冠,何況敏兒是真心喜歡他,那就稱她心意吧。
趙王道:“楚錚,你到龍輦上來。”
楚名棠一驚,道:“皇上,君臣有別,此事不妥。”
趙王笑道:“有何不妥的。名棠,還有郭懷,你們二人也上來吧。”
楚名棠和郭懷對視一眼,不知皇上是何用意。
趙王道:“此地又非朝堂,也不是請你們上來坐龍椅,朕有事與你們二人相商。”
楚名棠和郭懷見趙王如此說了,猶豫了一下,走上了龍輦。
楚錚跟在父親身后走進龍輦內,只見里面足有上百個平方,設施一應俱全,不由得想到過段時日柳輕如和蘇巧彤等人要與自己一同南下,是不是也打造一輛這樣的馬車,就是不知需要多少時日。
趙王坐到一張精致的梨心木案前,案上擺著幾樣精致的小菜,趙王命楚名棠和郭懷二人也坐了下來,對楚錚和趙敏笑道:“朕讓宮女太監都出去了,由你們兩個小輩來為朕等倒酒。”
郭懷忙起身道:“皇上使不得啊,怎么讓公主來給微臣倒酒呢。”
趙王道:“郭懷你坐下,朕自有朕的理由。”
楚錚突然隱約猜到趙王是所為何事了,偷偷地看了趙敏一眼,只見她面若桃花,垂著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趙王看著這兩位當年的至交,嘆道:“名棠,郭懷,朕和你們二人有多少年未曾坐到一起了?”
郭懷想了想道:“至少十年了吧。”
趙王道:“是十二年零三月整,那是名棠快要去平原郡赴任,郭懷是從北疆大營回來探親,在宮內御書房內,朕的記性還不壞吧。”
楚名棠也是記得的,那日正好是妹妹楚琳的生日,只是他沒想到趙王會記得這么清楚,不由得心頭一熱。
趙王端起酒杯,道:“名棠,郭懷,記得當年朕與你們在那左家巷子里的小酒館初次飲酒便說過,你們二人日后必是大趙棟梁之材,如今一個是當朝太尉,一個是兵部尚書,朕所果然不差,呵呵,來,為此干一杯。”
楚名棠與郭懷也心生感慨,端杯一飲而盡。
趙王一杯酒入腹,臉上升起一抹紅暈,道:“朕已經多日未飲酒了,這一杯就已隱約有醉意了。”
楚名棠勸道:“皇上,還是請以龍體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