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軒和楚原回到府里后,楚錚終于可以大松一口氣了,畢竟他仍尚未成年,讓他到京城官員府上送請柬只是無奈之舉,如今楚原回來了,這事就交于他了,楚錚總算告別了送上門讓人參觀的尷尬場面了。
和楚錚一樣輕松許多的是楚名棠。楚夫人將她的幾個妹妹不論是否在京全都接到府里為楚軒準備婚事。在楚名棠看來,這幾個女人對婚事的細節要求之嚴已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他簡直無法忍受。可梁上允兒子成婚時方令信對梁家的大肆嘲弄楚名棠仍記憶猶新,他自知自己出身貧寒,在這方面甚至還不如當時的梁上允。真正的名門世家不是以一時的地位高低能決定的,楚名棠并不想讓方令信也暗中嘲笑自己,于是干脆撒手不管,讓王家這幾個女人去折騰吧。
楚夫人見夫君任由她做主,反而更覺開心。當年她與楚名棠成親時,楚名棠雖不能說是個無名之輩,但很多人都對他不屑一顧,雖說有王家的名聲支撐著,但仍顯得有些冷清,這實是楚夫人心頭一大憾事,如今兒子成親了,楚夫人決心為楚軒準備一個京城空前的大婚典禮。楚夫人的幾個妹妹存心討好姐姐,又不用她們自己花錢,于是將每個細微之處都做得奢華到極致。
楚府的下人家將們真是苦不堪,被幾個姨奶奶差遣得團團轉,此時雖夜已深,楚府仍在挑燈夜戰,忙碌不停。
楚錚的踏青園是府里僅有的幾個安靜之處,只在門口掛了幾個燈籠了事。下人們經過此地都是躡手躡腳,不敢發出聲息,幾個姨娘也對這姨甥有所顧忌,不敢隨便來打擾,睜只眼閉只眼就這么過去了。
一個黑影緩緩地走到踏青園墻外,突然騰身而起越過墻頭,悄無聲息地飄落于地,也不停留,便向楚錚房間走去。
楚錚房間仍閃著微弱的燈光,那人走到門前,伸指在門上彈了數下,徑直推門走了進去。
楚錚坐在書案前,也不抬頭,輕笑道:“師父,以后徒兒若是與輕如姐圓了房,你也是這般闖進來?徒兒倒是沒關系,可你讓輕如姐如何是好?”
吳安然聽楚錚語帶機鋒,欲要反駁,卻竟覺得有些顧忌,只好哼了一聲道:“楚芳華那妮子已經打探清楚了,你到底去不去?”
楚錚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之色,隨即強笑道:“去看看也好。”
吳安然領著楚錚小心地避開楚府中人,來到一僻靜之處。兩人放輕腳步,躲到灌木叢中,只見不遠處一人獨自佇立。
楚錚武功早已到夜中視物之境,雖身處黑暗之中,卻將那人面目看得清清楚楚,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大哥楚軒。
楚軒神情木然,突然開口說道:“怎么,你來此地還有些不情愿嗎?”
黑暗中走出一人躬身行禮道:“大公子,小的豈敢有此心。不過府中上下都在為大公子的婚事忙碌,小的身為府中執事,諸事纏身,還請大公子見諒。”
楚軒無暇計較此事,冷哼道:“李誠,本公子讓你打探之事,你可有眉目?”
李誠道:“大公子,五公子在府中任何職小的尚未打探清楚。原先那些平原城來的家將仍由小的掌控,五公子絕沒有插手其中。但自從到了京城后,府中多了許多人,大都是原上京楚府留下的,卻未編入楚府家將之列,老爺也不讓小的過問他們之事。但據小的觀察,這些下人武功極高,老爺出行都只由他們護衛,且對五公子極為尊敬,似乎只聽從老爺和五公子之命。”
楚軒到了京城后就到禁衛軍中報道,出任偏將并掌管著一個禁衛營。他原本以為自己至少要在京中呆上幾年,因此平時心思大都放在軍中,對府中下人的變動不是很在意。此時聽李誠一說,心中不由得有些懼意,五弟楚錚原本武功就高,手下再有這些人相助,自己是很難與之相比的。
“本公子讓你去招募江湖中人,這事你去辦了沒有?”楚軒沉聲說道。
李誠道:“小的前些日子曾借為大少婚事選購物品時,特意去了趟太平府,并與太平展家的家主展風樓密談了數次,那展風樓已答應為公子效命。太平展家乃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門中高手如云,實是公子一大助力。”
楚軒臉色稍霽,道:“這事你辦得不錯。可那展風樓當日本公子也曾見過,他武功雖高,但也未必是小五師父吳先生的對手,他那兒子更是窩囊廢,竟連小五三拳都接不下,這也叫高手?”
李誠鬢角微汗,道:“公子,那展仲謀不過是展家的二代子弟,而且據說只因他是展風樓之子才被捧成什么武林四公子的,族內有不少人的武功遠在他之上,而且展家還有不少與展風樓同輩的高手,實力不容小覷。”
楚軒哼了聲道:“但愿如此吧。不過你是如何讓那展風樓答應為本公子效命的?江湖中人匪氣甚重,可不能掉以輕心。”
李誠答道:“太平府是個偏僻之地,展家早就有心向外擴展,只是不知為何以前楚王兩家對他根本沒興趣,而方家又自命書香世家,對江湖豪強也興致缺缺。展家實力又不弱,一些中小世家他們又覺得看不上眼。況且上次老爺赴京途中,那展家便已得罪了公子,展風樓一直為此事憂心忡忡。聽小的說少爺想招撫他們,展風樓很快便答應下來,只是提出展家日后想要安置在京城之中,并請公子助他們展家少年弟子走上仕途,小人斗膽,替公子應承了下來。”
楚軒道:“這不過小事一樁。但你仍不可放松,江湖中門派不少,給我多找些高手來,絕不能輸于小五。”
李誠應道:“是,小的全力去辦。”
“府里那些從平原城來的家將們怎么樣,還可靠嗎?”楚軒又問道。
李誠猶豫了一會兒才道:“五公子對平原城來的家將倒從未關注過,家將們對大公子也十分忠心,可是”
“可是什么?”
“高士英高老爺子等幾位客卿和十幾名家將不久前已退出楚府了。”
“什么?”楚軒感到無比震驚,這些人才是他最為依仗的,特別是那高老爺子,他曾親眼見他一人便輕易擊殺十余名江湖賊人,據說是當今有數的高手,這人怎么可以讓他走呢?
楚軒指著李誠怒罵道:“混賬東西,本公子臨走時曾交代過你,不管怎樣都要留下他們。你是怎么辦事的?”
李誠顫聲道:“他們走時根本就未對小的說過。小的也是后來才知道,原來這些人全是夫人娘家靖北侯府的人,只負責保護夫人和老爺的,而且只聽命于夫人。小人不敢去找高老爺子,就是怕夫人知曉此事啊。”
楚軒眼前一黑,幾欲摔倒。李誠做的沒錯,此事若給娘知道了,以娘對楚錚的疼愛,她是肯定不會幫自己的。可家族內爭靠的就是這些死士,自己在南線大營雖已是偏將,但手下軍隊是萬萬不能調動的,否則跟起兵謀反根本沒什么差別。況且楚錚現也是副將,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也可掌管一營的禁衛軍了。
楚軒暗暗咬牙,父親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非要讓自己去南線大營,這擺明了就是要廢長立幼。不行,自己若不抗爭,這輩子就要在南線度過了。
“李誠,這些人就不要再管了。你要想盡辦法替本公子找一人。”楚軒說道,“你還記得小五在皇宮內被人打傷一事嗎?”
李誠一愣,道:“小的記得。”
楚軒眼中閃過一抹狠毒色,道:“聽說小五在那人面前根本就無還手之力,看來此人武功尚遠在那吳先生之上。而且小五給人打成這樣,父親居然毫不吭聲,其中必大有玄機。你一定要找到那人,對他說只要他助本公子當上楚家宗主,將來他有什么要求本公子都可答應他。”
李誠驚道:“公子,這怎么可以,萬一到時那人提出什么非分之求怎么辦?”
楚軒恨聲道:“若小五成了楚家宗主,本公子什么都沒了,只能在南線終老,只能拼此一搏了。何況我若當上宗主,合楚王兩家之力,難道還怕了那人不成。”
李誠有些為難,道:“府中對此事一直忌諱莫深,恐怕除了老爺、夫人和五公子外,無人能知此人是何來歷。而且這人深居內宮之中,叫小的如何去找,況且以小人的身份,那人又怎么肯見?”
楚軒道:“你先只管去打探,實在不行本公子就從南線大營趕回京城。李誠,你要知道你是我的人,若小五得勢,你還有望成為楚府總管嗎?在小五眼里,你恐怕還及不上那張得利。只要你辦成此事,本公子在此發誓,此生絕不會虧待于你。”
李誠沉默半晌,道:“小的遵命。”
楚軒揮揮手,道:“你去吧。”
等二人走遠,吳安然站起身來嘆道:“本是同根,相煎何急啊。”
感嘆了一會兒,吳安然又對楚錚說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看來對此事你早有所知,不然也不會讓鷹堂中人監視你大哥了。”
楚錚苦笑道:“自古同根想煎的例子還少嗎?我原本沒想到大哥對我恨意會是如此之深,雙親尚在世就想對徒兒下手。只是在迎親時聽三哥說起常有府中下人來見大哥這才起了疑心,大哥是長子,府中下人特別是從平原城來的家將們對大哥忠心的必然不少。哼,果然如此。”
吳安然看著他道:“那你想如何去做?你大哥看來是想將你除之而后快了,不然也不會想去找那葉先生了。要不先下手為強?”
李誠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屋內。他是府內的管事,為了準備楚軒大婚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可大少爺的那番話更似一座大山般壓在他胸口。
看了看已熟睡的妻子,李誠不由得嘆了口氣,這人倒好,整日無憂無慮的,哪知道自己所受的壓力有多重啊。
來京城之前,李誠一直以為楚家將來的主人是大少爺。他雖早已是府中管事,可平原楚府與京城楚府完全不同,平原楚府只能影響一郡,而到了京城,那三品以下的官員見了楚府管事連說話都不敢大聲。李誠才剛過三十,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楚名棠總有一天會老去,如果不早些在府中找個靠山,將來恐怕連這管事都未必坐得住。李誠別無他求,只想日后能一直留在楚府,因此對楚軒百般奉承。
不料沒過多久,楚名棠居然要將大公子和三公子外放出京。李誠平日里與京城幾大世家的管事也頗有來往,知道世家子弟外放歷練也是常有的事,但楚名棠命楚軒在平原城與寧家小姐成婚這就有些異常了,世家大族中通常只有無望繼承家業的子孫才會將妻兒帶離京城,更勿論在外成婚了。雖說后來楚名棠命楚軒回京成親,但大婚后楚軒帶著新婚夫人仍得回平原城,其意昭昭,有心人一眼便知。
李誠仍清楚地記得當楚軒得知此事時那徒然變青的臉,若不是他攔著,楚軒會將房中所有的東西砸爛。不過這也怪不得楚軒,李誠不由想道,既未犯錯又毫無理由地被放逐到邊疆,而且種種跡像顯示楚名棠是在廢長立幼,換了誰也受不了。
李誠搖了搖頭,覺得渾身酸軟,也不想再洗漱了,何況睡不了兩個時辰天就亮了,便和衣在妻子身邊躺下,不消片刻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誠突然覺得有些發冷,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見門窗關得好好的,不覺有些奇怪,正想再躺下,卻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在桌旁。
李誠一驚非同小可,騰地坐了起來,翻身下床。一旁妻子也被驚醒了,半起身不滿地咕噥了一句:“你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