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一個緊急戰報傳入秦州城。
“耶律朔古夜襲靈州,靈州城已經失陷!”
張邁大吃了一驚!背脊猛地一聳
“靈州失陷?到底怎么回事?”
一直以來,契丹軍所展現的都是正面推進的意圖,所有人的焦點都聚集于夏州,卻有誰能夠料到先出事的竟是靈州
這時張邁身邊,魯嘉陵說道:“楊澤中雖非大將之才,不過也非無能之輩,靈州怎么會那么快就失守?”
但是第一個來稟報的使者并不知道詳情,直到黃昏,第二個使者抵達,才將事情的原委道明。
原來耶律德光雖然率領大軍大局壓迫夏州城,但卻讓耶律朔古另率十萬大軍暗中活動,這是耶律德光的第一層計謀。
耶律朔古深通兵法,又曾下朔方,對這一帶的地形十分熟悉。他以五萬大軍在正面逐步逼近靈州城,讓朔方軍理所當然地認為威脅主要就在前方,這是第二層計中計。
這五萬契丹軍沿途燒殺搶掠,又驅趕百姓西行將野外的百姓驅入城中,既可以擾亂城內的治安,又可以以消耗城內的存糧,同時難民之中還可以埋伏奸細這是胡人攻城的慣用伎倆之一,從匈奴人到成吉思汗莫不如此。
楊澤中久在西北,自然深知這一點,不過他畢竟是儒門文士,天策政權又以愛民為至上國策,所以雖知如此,卻還是將難民半數收入城內,半數指引西行,同時楊澤中又知難民之中,必有胡人潛伏其中,暗為奸細,因此在收留難民的同時,也進行了奸細甄別,抓出了數百名胡兒奸細來。
殊不料,耶律朔古計不止此,他派出的奸細不是一批,而是三批第一批,是胡兒為奸細,楊澤中抓出來之后,將這一批人馬盡數揪出,自此安心,卻不知道還存在著第二批奸細這一批奸細乃是胡地漢人,漢家面目漢家語,而且第一批奸細對此也毫不知情,這批人在第一批奸細被揪出之后便得以繼續潛伏。
而第三批呢,那就是更遠的一顆棋子了,乃是耶律朔古在上一次敗退之前就留下來的人,作為上一次戰爭的難民早已滲入靈州、夏州城內,楊澤中哪里就能想到在戰前就已經在城內安頓的人竟然是奸細?這第三批的間隙埋伏既久,便只是等待著來自契丹方面的行動命令,而帶來行動命令的,正是第二批奸細,這兩批奸細一會合,便為靈州城內埋下了一個禍根這是第三層的計中計,此一層計中計乃是由韓延徽手下的一名漢臣執行。
與此同時,耶律朔古又派遣了一批擅長靠浮囊鳧水漠北、漠南騎兵,不攻靈州東門,不攻靈州北門,卻遠從數百里外的黃河幾字形上橫的北岸,不渡黃河進入河套內部,卻折而向下,從黃河西岸一路潛行,沿著賀蘭山下的小路,一直到了靈州西南,這才趁著夜色將浮囊放入水中,隨浪而下。
契丹的騎兵在過去的幾天雖然幾次侵襲到了靈州城下,不過都是直犯北門、東門,西南角卻是最被忽略的存在。因在靈州守軍心中,契丹要到西南角必須繞一大圈,那樣勢必會被城內守軍發現,那時候城內的守軍也有足夠的時間加強戒備。
他們卻哪里料到契丹竟然會從上游襲來?等發現時,潛伏在城中的奸細已經放下軟梯,縋了一部分人上來,這部分人一登城頭,城東、城北埋伏著的大軍登時響應,十萬大軍群出圍攻
這便是契丹軍的第四層計中計
堤防千里,潰于蟻穴,靈州城被襲破了一角之后,如何還經受得起耶律朔古十萬大軍的猛攻?終于楊澤中戰死,靈州城也失陷了。
張邁收到消息時,已經是兩日之后,秦州城內,高級將領無不又驚又急!靈州夏州,乃是阻擋契丹大軍進入涼州的兩道門戶,現在其中一道門戶洞開后,涼州便敞開在契丹大軍的眼前了
魯嘉陵雖然沒領兵打過仗,不過他是做外交工作的,對于軍事地理爛熟于胸,聞訊駭然道:“耶律德光他這是聲東擊西之計!表面上他是力攻夏州,軍事外交兩頭下,實際上他的目的,卻是朔方,是靈州!”
“他的目的,不是靈州!”張邁哼了一聲,說道。
“這”魯嘉陵更是駭然,叫道:“他他的目標是涼州!涼州城!”
左右諸將聞無不劇震,張邁也低了低頭,說道:“不錯,他很清楚他要做什么,那就是要拔我們的根!這一場仗,看來耶律德光早在開打之前就謀劃了不知多久了我確實還是稍微小覷了他!哈哈,耶律德光啊耶律德光咱們兩個,倒是英雄所見略同!”
耶律德光攻夏州為的不是夏州,而是放煙霧彈給攻靈州做伏筆,而攻靈州為的也不是靈州,而是要為進軍涼州鋪開道路這就是他的第五層計中計
在張邁和魯嘉陵的對話中,帳中諸將也都明白了過來,齊聲叫道:“元帥,那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魯嘉陵急忙道:“我們是否回援涼州?”
“回援涼州?開什么玩笑!”張邁道:“大軍既出,有進無退!”
魯嘉陵道:“可是,涼州乃是我們的根本所在啊!”
他做的是參謀工作,比常年在戰場廝殺的百姓更加親近戰略,這時已經領悟到了耶律德光這一戰的戰略目的所在:那就是一舉攻入涼州
魯嘉陵道:“耶律德光既然先靈州后夏州,那就絕對不會只是要敗我們,而是要滅我們了!涼州是我們根本所在,萬萬不容有失啊!秦西十余州雖然難得,但退守之后,我們尚有機會東進,可涼州一旦有失那那我們就會被諸敵切割包圍起來了!但我們如果退回涼州,憑城而守,足以抵擋契丹鐵蹄,再以陌刀戰斧陣、汗血騎兵團與契丹野戰爭利,那時就算是契丹、石敬瑭,甚至再加上孟蜀聯手,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們!只要守住了涼蘭一線,我們以后就還可以伺機而動!”
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那就是秦西十余州是新得之地,新附之軍又不能信任,甚至隨時都會反叛,在此打仗未必有主場優勢。
張邁沉著臉,眼前的戰局變化之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卻不肯馬上答應。
靈州失守的消息,如同大火一樣掠遍整個秦隴地區,只一夜之間就完全抵消掉了鷹揚軍出現所帶來的天策軍威,而換成了另外一種震撼。
孟昶大喜,道:“看來契丹果然厲害!天策張的根基,究竟淺了一些。”隨即又轉為憂慮:“但契丹如此厲害,萬一他攻破了涼州,吞并了張邁,那么那么接下來會不會得隴望蜀?”
王處回道:“這一點陛下倒請放心,契丹雖強,吞并了天策之后也需要時間消化,再說,契丹要南下,還有石敬瑭攔在前面呢。自古漠北胡兒南侵,縱然能亂得中原,江南與巴蜀也非他們能夠染指之地!”
他說的,卻是自秦漢到隋唐的常識,來自北方的胡人,從來未能占領中原之后再一舉統一巴蜀,王處回卻不知道,歷史在他這里已經要出現拐點了。
夏州城內,諸李的態度則是為之一變,李仁貴、李莊恒都暗中驚懼,反而是李彝殷松了一口氣,李彝秀不明白,問道:“別人都是害怕,哥哥為何卻反見輕松?”
李彝殷道:“我輕松,是因為耶律德光既然虛攻夏州而實攻涼州,那么他的目標就不在黨項,而在涼蘭了!不出所料的話,耶律德光的第二次招降很快就會到了。”
李彝秀道:“那我們怎么辦?”
李彝殷沉吟不語。
果然不出他所料,消息傳入夏州城內的當天,耶律德光就又向夏州派出了使者,上一回耶律德光的使者極盡傲慢,這一次卻顯得很隨和,說話也柔和得多,但是契丹人在大勝之余將語氣放軟,反而更見誠意。那使者說道:“李將軍,識時務者為俊杰,如今靈州已破,涼蘭指日可平!跟著張邁沒前途了!將軍若當機立斷,依附我大契丹,這向西征伐的先鋒,便是黨項一族!我主道:只要將軍肯附,立此軍功,將來西涼一地,盡屬黨項。”
這個條件一開,李仁貴李莊恒等無不砰然心動
如果上次是由耶律李胡來開出這個條件,李彝殷只怕還不敢相信,但現在是耶律德光親口承諾,而且靈州既破,夏州如果也歸附的話,加上石敬瑭,三路大軍并力向西,只怕天策便滅亡在即了
李仁貴卻還不大敢相信天下竟然有這樣的好事,道:“這個涼蘭乃黃金車載、絲綢爛庫之地,契丹皇帝陛下肯將如此江山賜人?這個實難相信!”
他這句話雖是質疑,但語中已然動搖!李彝殷眉頭微皺,契丹使者笑道:“河西雖然好,奈何離我契丹根本之地太遠,治理不易,與其并入域內,不如分封當初我天皇帝(耶律阿保機)雖攻下了天山之北,卻還是分封給了回紇,就是這個道理。”
他頓了頓,又道:“我皇帝陛下如今有女承歡膝下,若將軍能立下平隴大功,陛下愿招將軍為婿,使兩家從此永為翁婿之好,將軍為我契丹西南藩屬,永為翁婿之國!”
長安城內,石敬瑭聽到靈州失守的消息之后欣喜若狂,哈哈連笑。
桑維翰山呼萬歲,道:“恭喜我主,賀喜我主!”
這時劉知遠剛好從外間走入,聞對桑維翰的諂媚露出了鄙夷。
石敬瑭招呼劉知遠道:“知遠,可聽說了沒?朔方大勝!”
劉知遠道:“此事臣已知曉。且鳳翔方面,楊信、折從適也收斂了許多,臣便知天策軍之士氣,必已因此而受重創!”
劉知遠淡淡道:“那是契丹之勝,與我何關?”
石敬瑭眉頭微皺,桑維翰笑道:“盟軍之勝,便是我軍之勝!”
劉知遠道:“哦?愿聞其詳。”
桑維翰道:“契丹若先攻夏州,接下來便是向南推進,與張邁正面決戰于秦西、長安之間,那時候關中恐成糜爛矣!然而他既先下靈州,進入涼州之大道便成通途,接下來必然進軍涼州那是張邁的根本之地,他聞訊必然回守無疑!屆時我軍擂鼓而西,秦西十余州之地,可以不戰而收!”
劉知遠哈哈笑道:“聽起來,似乎如此,但如果張邁并不回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