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代沒有聚焦設備,唐軍對岸縱然舉起了火把也沒法照亮大再積的水面,剛剛結束的飛袍毀船戰用掉了大量的燃料,眼下也不能毫無節制地亂點大火堆了。
唐軍的人數不多,輪到值夜的不過數百,其中巡河的共有三十火,在長長的河岸線上舉著火把逡巡,郭洛設計了一套巡河的頻率,讓每一火騎兵控制著一段固定的區域,雖然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將河岸線所有點都盯死,但敵軍在這樣嚴密的巡邏中想要偷偷上岸卻也絕不可能。
這一夜,郭師庸的幼子才滿十七歲的郭漳也作為一個新兵跟在火長的身后巡河,他雖然是郭師庸的兒子,但仍然得從最基層干起,并沒有一開始就做官做將的特權。
卡查爾的判斷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張邁雖然告訴諸將要勝不驕敗不餒,不過人總是有懈怠心理的,剛剛取得了一場勝利,又燒毀了敵人的船筏,唐軍上下都看死了回訖人有一段時間沒法渡河了,這一夜將兵巡河時也就顯得有些應付,只是循例,積極性與警慢心都不高。
郭漳這一火巡河兵懾于郭洛嚴明的軍紀,不敢偷工減料,還是按部就班地在河岸上走過來走過去,不過所有人都在打著哈欠,郭漳也覺得這任務十分無聊,巡了一會尿急,就請火長停一停,下了馬,跑到河邊解手。
火把插在河岸的一塊巖石上,火焰在河風的吹拂中時高時低,照耀的方位從一兩步到五六步不等,郭漳一邊射尿一邊打哈欠,忽然覺得好像聽見了什么聲音,似乎是馬嘶,是自己的戰馬在叫么?好像不是。是同袍們的戰馬在叫么?好像也不是。那聲音,似乎來自河面上!
“會不會是對岸有二,洱風飄到眾里了”那也是有可能的六但緊跟著郭漳就覺得河面上傳來的不止是時有時無的馬嘶,還有一種撥水的聲音。
“有人游水?”
小伙子警懼起來,舉起火把要照亮河面,這時一陣大風猛地撲來,竟然將火把吹滅了!
“郭漳,你怎么了?”
十余步外的火長看見這邊的火忽然熄滅,問道。
“不知道。”這個沒有月亮只有星星的晚上,黑漆漆的視野極差,郭漳叫著他火長的名字,說:“這里好像有怪聲。”是的,有怪聲,而且那聲音越來越明顯了。馬泳者撥水的聲音混雜在波浪之中,本來是難以發現的,但畢竟是一千多人馬一起行動,那種聲響加在一起便格外明顯。
“什么怪聲?”火長策馬走了過來,用自己的火把點燃了郭漳熄滅了的火把,兩個火把并在一起,火光旺了一倍,便往河面照去,噗的一下,一個馬頭出現在數步之外的水面上,再跟著火長便發現了馬背上搭著一只手順著那只手望過去他便見到了一個人!
火長微微吃了一驚,斗道:“奸細!郭漳,快取弓箭!”
郭漳的個子很矮,又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小一些,全火將士就當他是個孩子,可畢竟是將門之后,論弓箭卻是整隊人中精準度最強的,一聽到火長的命令便搭箭開弓,瞄準了水中那人,火長喝道:“不許亂動!先將兵器拋上岸來,然后慢慢游過來!”
那人卻沒什么動靜,只是隨著水流慢慢靠近,眼睛盯著郭漳的箭,似乎隨時都要躲避。
“你聽不懂我的話么?”火長用回訖話叫道:“再不將兵器拋上來,我們就要放”他本來要說“放箭”但很快就覺得不對勁!火光所及處,竟然不止一個人,在這人身后的數步,還有七八個人,都是一個人一匹馬而在這七八個人的周圍,似乎還有其他的人馬!
這么多人。難道”這不是奸細,那么就是
“夜襲!夜襲!敵軍渡水夜襲!敵軍渡水夜襲!”
火長大吃一驚,翻身就上了馬背,對郭漳道:“放箭!”郭漳早瞄準了,這時被火長一吼,一個激靈,手一松,飛箭射出,洞穿了那回訖士兵的咽喉。郭漳啊的叫了起來。水中的回訖毫無還手之力,鮮血已經滲出了水面。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就這么沒了。
他的武藝雖然練得精熟,但殺人這卻還是頭一遭。打仗的情況,他也見得多了,但真正自己動手那感覺就完全不同。第一次殺人,盡管是在對敵,但那感覺并不好,甚至讓郭漳覺得很糟糕。
忽然之間,這個少年有些后悔自己選擇了來到前線,如今安西唐軍各個方面前需要人才,將門子弟也多了一些選擇,不像抵達疏勒之前,所有的人成年子弟都必須義無反顧地上戰場!便如慕容春華,原本也是斯斯介書生。當初從軍上陣也是純屬無奈,但數年的戎馬生涯過去后,卻已經變成了一名出色的將領。而郭漳現在卻不止一條出路。
因為郭漳讀過書,所以鄭渭本來有心要留他在自己身邊學習歷練,做文官的候補,但郭師庸卻堅持說郭家子孫當于兵火之中歷練,然后才可能真正成長,郭漳本來也覺得在軍中的生活可能會更加多姿多彩,而現在郭漳卻有些后悔,殺人只是聽起來有趣,真正自己經歷了才曉得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這時火長已經豎起長矛,號召全火騎兵奔近,叫道:“趕快巡河!見到有人上岸就捅下去!郭漳,你還愣在那里干什么!敲鑼!兩慢三快。”
郭漳被火長一喝,才醒悟過來,朝山城的方向奔了去,一邊奔一邊拿過系在腰間的銅鑼,按照約定好的節奏,兩慢三快地敲了起來。這個,節奏是在向后方示警:“夜襲,夜襲!情勢緊急的夜襲!”
一面銅鑼的聲響算不了什么,但很快就有一面又一面的銅鑼接力,亦黑山城上,火光不斷亮了一點的,猶如天上的繁星。
“一定要守住亦黑啊!”郭漳心想。
這一片山地守護著寧遠的安全,如果亦黑失守,寧遠的所有駐軍就有可能要被迫撤回葛羅嶺山口以東。托云關現在都還沒建好,如果葛羅嶺山口再被突破。疏勒就將面臨第二次的大危機了。
“應該不會的。應該不會的。”
郭漳一邊按節奏敲著銅鑼,一邊想:“有特使在呢!這一仗我們應該可以取勝!”
安西軍民對于張邁的信任已經接近“信仰”了,有赤緞血矛的地方,攻必取,守必固!這是毫無疑問的!
不過,這一次郭漳再次望向山頂矗立著的赤緞血矛,腦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來:“這次戰斗結束之后,不如我求爹爹讓我回疏勒吧。”
他想,自己文武兩方面前行。但靠武功出身的話,那得一刀一槍地拼殺爬上去,從做火長,到做隊正,再到做校尉、都尉”
郭漳明白,由于自己出身的關系,上峰應該會有意無意地給自己安排立功的機會,這也是身為郭師庸兒子最大的好處,然而上峰能提供的也只是歷練與立功的機會而已,唐軍軍律嚴明,真的要往上升,還是得靠自己的努力。
“那可得殺多少人啊!”
郭漳發現自己并不喜歡殺人。
但是,如果到鄭渭身邊去,那就不同了。聰明的郭漳隱隱想到,文的那條路對自己來說也許是晉升更快的捷徑呢。
“如果局勢穩定下來,就去求爹爹。”郭漳下定了決心:“反正唐軍這么多驕兵悍將,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就算是我們郭家,不還有大哥在么?爹爹應該會答應的吧。”
喧嘩的河岸,波濤中的慘呼聲,以及亦黑山城里傳出的陣陣急促軍令,這一切一切,似乎都和這個少年腦中的思量顯得很不搭調。
郭漳手里的銅鑼敲得震響,可他的心卻已經飛回了疏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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