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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4.歡喜合(終)

                結果那三個漢子只掃了玉髓兒一眼,呵笑一聲便轉過了頭去繼續喝酒吃菜。

                玉髓兒可是跟著姬央長大的,平素在宮里誰敢不給她面子,這會兒卻被這三個布衣男子給奚落了,面子上實在過不去,柳眉先是一豎,又想起她們這趟是微服出來的,也沒帶個侍衛,眉毛又平了下來,從荷包里拿了一個金錁子出來擺到那三人桌上,語氣倨傲地道:“三位若是移步,這錠金子就是你們的了。”

                “哪里來的蟹?”沈度舉筷嘗了嘗道。

                “不是蟹呢。這道菜叫賽螃蟹,是將鮮魚剔骨和雞子(雞蛋)燴成的泥,加了胡荽(芫荽)做的。”姬央嘆息了一聲,“只是咱們中原人不吃蟹,南人卻以之為美,六郎想來是吃過蟹的?”

                姬央眼晶晶地望著沈度,沈度笑了笑,“這時節吃蟹都有些早了,這道菜叫賽螃蟹還是過了一些。”

                姬央想了想,“那就叫溜蟹糊吧,只是就沒那么響亮了。”

                兩人說話間,姬央又道:“只可惜府里沒有酒,否則”否則自然更盡興。洛陽的禁宮中美酒成池,可誰能想到偌大個侯府居然一滴酒也無。

                “是我下的禁酒令,整個冀州都不許釀酒。如今百姓連飯都吃不飽,哪有多余的糧食來釀酒,何況,北虜未平,士卒沒有軍糧如何肯打仗。”沈度道。

                姬央愣了愣,卻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一個她想也想不出的原因。待她再憶及宮中酒池所浪費的糧食時,簡直汗顏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鉆下去,耳根子都羞紅了。

                沈度是何許人也,冀州沈郎能備受推崇,讓人心生親近,又怎么會叫人難堪得下不來臺,否則他也不會萬機之中還抽空回來陪姬央用飯了。

                “剛才我去給祖母請安,她夸你烤的鹿肉是天下第一,可惜我卻是沒有這口福。”沈度岔開話題。

                這個話頭姬央一聽就來了精神,“下次我烤給你吃啊。”姬央一邊替沈度布菜,一邊嘰嘰咕咕地講著今日的瑣事。

                “你去找五嫂學字了?”沈度復述了一遍姬央的話。

                姬央點點頭,“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五嫂的小楷寫得好,我自然要跟她學。”

                “只是小楷寫得好么?”沈度反問,有那么一點兒嫌姬央眼高手低的意思。

                姬央卻是個實誠人,“大字的確不算出眾。哦,對了,五嫂也這樣說呢,她想要找字帖學習,卻是苦于沒有名帖。”

                “可惜我手上也沒有名家字帖,早知道就留幾冊了。”姬央不無懊惱的嘆息一聲。

                姬央雖然陪嫁豐厚,但這等字帖名畫卻是一件也無,蘇皇后和后來被謚為幽帝的她父皇成日里只知尋歡作樂,哪里浸淫過書畫,而姬央又實在是個大方的性子,歷代宮里的藏品留著堆灰也無用,便被姬央大手一揮,送給她那些懂得鑒賞的師傅們去了。

                因此此刻對于名家字帖堂堂安樂公主也是無能為力的。

                一席飯下來就聽見姬央嘰嘰呱呱了,沈度只偶爾應個兩聲。

                晚飯,姬央照樣用得慢吞吞的,沈度早晨沒有耐性看她,這會兒在一旁細細打量,就瞧出不同來了。

                姬央細嚼慢咽下來,居然用了兩碗飯,在尋常閨閣女兒家里實在是罕見了。

                “七分飽三分饑方是養生之道。”沈度好意提醒姬央道。

                “所以我只用了七分飽呢。”姬央回道,一邊用那小童煮的茗飲漱了口。這茗飲便是用茶葉煮的湯,時人并不過分講究茗飲,南人稍微愛喝一些,北地人不太喜歡,姬央慣來喜歡南食,所以也學了喝茗飲,不過還是嫌它苦澀,多用來漱嘴,卻能清新嘴巴。

                沈度聽得姬央居然只用了七分飽,也是有些嘆服她的食量,不過靜下心來看她用飯的確是美景,不僅秀色可餐,便是她吃飯的那股子滿足勁,也會讓人誤以為她吃的不是胡餅而是廣寒宮青娥作的天餅一般。

                用過飯,天色雖然暗下來了,卻也不到入睡時間。

                這時就一直見姬央一會兒看沈度一眼,一會兒又看沈度一眼,每當沈度張口想說點兒什么的時候,她又像受驚的小鹿一般轉過頭去,生怕他說出要走的話。

                好在沈度并未說出什么煞風景的話,“去園子里走走,消消食吧。”

                姬央聽了如蒙大赦一般,整張臉頓時放出無邊光華來,歡喜得仿佛撿了十萬錢一般,“是,園子里的花開得極好,挑燈賞花,別有趣味兒的。”

                好嘛,沈度才說了一句,姬央就想到了夜挑燈籠映花紅了。

                八月已經入秋,晚來風涼,北地本就偏寒,露珠兒替姬央取了孔雀羽披風來,姬央卻還不領情,“哪里就那么冷了?”更何況,若是冷了不是還有天然火爐么,姬央覷了一眼沈度,心里埋怨玉髓兒的“多事兒”。

                “怎么不冷了,仔細涼著了。”露珠兒生怕姬央生病,這里也沒有御醫,看不好病才麻煩。

                玉髓兒在一旁忙地阻止了露珠兒,她最得姬央歡心,只因最懂姬央的心思,玉髓兒在沈度后面沖著姬央好一陣擠眉弄眼,臊得姬央又羞又樂的。

                男人的步伐本就比女子大,幾步下來就拉出了距離,姬央得小跑兩步才能追上,如是三番,安樂公主的好性子也變難免生出了壞脾氣。

                姬央索性停下來賴著不走了。

                沈度的心思卻不在散步上頭,正沉思并州的事情。

                并州刺史王恪才去不久,他的幾個兒子迫不及待地就開始了內訌。此次沈度新婚,王恪的接班人長子王成沒來,只派了長史徐沖過來,而妙就妙在,王恪繼室生的第七子,王真卻親自來賀了喜。兩派人互不搭理,王成尚文而儒雅,王真卻喜武,一直很受王恪寵愛。

                不過沈度卻以為,只怕并州最后的勝利者會是王恪的弟弟,王忱。

                王忱其人,驍勇過人,多力善射,奔及馳馬,是王恪手下的第一猛將,并州能遏制慕容族南下,半部功勞簿恐怕都是王忱打下的。

                并州既是冀、涼之間的屏障,又可與幽、冀兩州并肩抵御北部鮮卑,若是并州內訌時間太長,想到這兒,沈度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

                鮮卑的慕容族最近打敗段氏部落,若是一旦給他機會再統一宇文部,蕩平北部,進而南下,幽、冀就艱難了。而且一旦并州內訌不可收拾,敗者如果投靠涼州或者慕容族的燕國,這都是沈度不愿看見的。何況并州向來親涼,石尊又是王恪的大舅子,也就是王成的舅舅。

                沈度正在沉思,卻忽然察覺袖子一動,側頭一看,只見姬央纖細的手指正拽著他的袖角,沈度的眉頭一動,但看姬央撅著嘴,也不說話,滿眼委屈地站在后面看著他。

                沈度有些不耐,在心頭嘆息一聲,面上卻絲毫不顯。

                姬央只見沈度向她伸出手,頓時心花怒放,快走兩步上去,將瑩白的小手放入沈度的掌中。

                沈度的手溫暖而干燥,被他握著的感覺直甜到了姬央的心里頭,比什么披風都管用。

                沈度放慢了腳步,姬央也不說話,不再打擾明顯在沉思的沈度。兩人登上園子里的假山“疊翠”,在這里可以望見整個侯府的花園,里面燈火點點,靜謐深邃,天上半輪皎月倒映在花園里的鏡湖里,更添秋瑟。

                不過姬央的心里卻正是春花爛漫,剛才上假山時,沈度十分體貼地一路扶著她的手肘,這讓姬央心里十分熨帖。

                正歡喜時,聽得東北角一縷幽幽的琴音飄起,哀婉低回,似訴似泣,仿佛一位織娘正等待她出外征戰而久久不回的丈夫,繼而悲信傳來,哀痛愈深,雁北飛而形單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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