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富貴外人瞧著眼紅,明白人卻知如履薄冰。
千叮嚀萬囑咐,康氏依然有些不放心。等到裴元惜離開后疲憊地靠在椅子上,心里是又喜又憂。
“若有先例可循,我心里還能踏實一些。這破天荒的頭一遭,我怎么想都覺得不踏實。你說是不是蓮兒在天上保佑二娘,我怎么覺得她的富貴不止于此。”
云嬤嬤替她揉著肩,“奴婢早就說過二姑娘是個有福的,老夫人你且放寬心。”
康氏嘆息,事已至此也唯有放寬心。
皇帝親臨侯府,大都督作陪的事像一陣狂風席卷著東都城的角角落落。眾人苦思著陛下的用意,揣摩著公冶楚的態度。
裴元惜從禍水變成禍害,在百姓的口口相傳中被傳得玄乎其玄。她癡傻十年還能醒來,又戳穿李姨娘恢復自己嫡女身份的事被人編成話本子,聽說在茶樓里很是風靡。
洪寶珠去聽過幾回,回來就和她學。
她笑過之后,并不理會。
“你有空也去聽聽,可有意思了。”洪寶珠猛灌一杯茶水,坐在她的對面。“你猜他們議論最多的是什么?”
她搖頭,說不知。
洪寶珠表情變得神神秘秘,托著腮認認真真地打量著她的臉,“他們都在議論你的親事,我瞧著想娶你的人都可以排到城門外二百里了。”
想娶的有不少,有膽的沒有。
誰敢娶她啊,她可是陛下的干娘。
洪寶珠想到自己母親說的話,說元惜妹妹福氣太大,一般的男人鎮不住。以前姻緣不順,以后怕是也好不到哪去。
不過母親提起一人,那人倒是能鎮得住。
“那些人也就想想,誰也沒膽子上侯府提親。”
裴元惜聞,不知為何腦海中浮現一張峻峭冷漠的臉。好看的眉輕輕顰起,貝齒下意識咬住嘴唇。
“我娘說,東都城若有一人敢娶你,那人必是大都督。”
洪寶珠突然的一句話,驚得她心頭狂跳。剛想到那人,便聽到那人的名字。明明并不覺得羞澀,卻像是被什么東西觸動一樣不自然悄悄紅了耳根。
真是突如其來的面紅耳赤,簡直是莫名其妙。所幸洪寶珠沒有注意到她,還在那里自說自話。一時說沒人敢娶是好事,就不用擔心嫁人的事,一時又說羨慕她,不嫁人也是好事。
“我要是男的多好,那樣我就不怕死的上侯府提親把你娶回家。”
裴元惜聞哭笑不得,這又是哪里冒出來的一句話。“你天一句地一句的,我真是服了你。”
洪寶珠嘿嘿一笑,“我一聽陛下認你當干娘,便想著我不就成了陛下的姨母。”
話一說完,連連打自己的嘴。“元惜妹妹你瞧我這張嘴,我就是在你面前隨口一說,你可千萬別當了真。我可不是你,我可受不住潑天的福氣。”
裴元惜一臉認真,“其實未必不可。”
她的孩子,確實應該稱呼洪寶珠為姨母。不過情況特殊,理論上行得通的事,真正到實處很難做到。
“別,千萬別。你就當我放了一個屁,我什么都沒說。”洪寶珠偷偷給了自己一個巴掌,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得意忘形。
打眼瞧著一位綠衣姑娘款款進了琴行,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不屑地冷哼一聲擺出一副不歡迎的冷臉。
那綠衣姑娘并不挑琴,而是直接朝她們走來。
“裴二姑娘定然不認識我,我姓章名喚音音。我們見過面的,在上回的賞花宴上,不知裴二姑娘能否想起來?”
章音音便是宴花宴上攔著裴元惜要賠琴的那位綠衣姑娘,今日她仍然是一身綠衣,卻與那日的神態完全不同。
裴元惜記性極好,怎么可能記不住她,甚至對她的印象頗為深刻。她長相中等,那日似乎是曾妙芙的馬前卒,今日瞧著倒不像是個沒腦子的人。
“原來是章姑娘,姑娘可是來挑琴的?”
“是也不是。”章眉君看著她,“我是來求裴二姑娘的,不知可否避人一談。”
洪寶珠“嗤”一聲,“我們答應賠琴,你隨便挑一把琴便是,哪里來的那些個話。誰不知道你姨是太妃娘娘,你舅舅是曾大人,你哪里需要求別人。”
章音音面露苦相,“洪姑娘說得極是,人人都知道我姨是太妃娘娘,我舅家也是有些名望。我若不是走投無路,又怎么會求到裴二姑娘的跟前。”
洪寶珠還想說什么,被裴元惜一看便閉了嘴。
裴元惜認真打量著章音音,眸光微動,示意對方同自己去二樓。
直接開門見山,“你既然有那等貴親,又有什么事情能求得到我?”
“貴親?”章音音眼中有恨,“確實是貴。我那姨母是太妃娘娘,這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巴結曾家。我舅舅一家因此得利,富貴當前竟然連嫡親的骨肉都可以不聞不問。”
她一時發恨一時悲苦,說到兩年前時已是咬牙切齒。
兩年前曾太妃身份已穩,第一個報復的人就是她的母親。她的母親是曾家嫡女,以前在閨中曾有欺負庶妹的惡名。
而那個庶妹,自然是曾太妃。
因為有曾太妃的撐腰,她的父親越發寵妾滅妻,任由姨娘欺到她母親的頭上。一年半前,她嫡親的兄長無故跌落枯井而亡,緊接著她母親開始發瘋。
她求過舅舅出頭,舅舅只說是意外。后來她漸漸回過味來,舅舅是根本不肯為母親出頭,因為這是太妃娘娘在報復她母親,他為了自己的前程睜一眼閉一只眼。父親也得了好處,換了一個油水足的差事,越發的把母親不當人,由著府里的姨娘作踐母親。
沒有人能幫她,她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甚至她還不得不討好巴結曾家表姐。
上回在賞花宴,她見到裴元惜行事,也不知怎么得似乎窺到一些先機。她能感覺到裴元惜對曾家的不在意,對曾太妃的不敬。所以她是故意試探裴元惜,果然對方沒有讓她失望。
裴元惜完全不給曾家面子,也不給太妃姨母面子。太妃姨母阻攔不住陛下認干娘,怕是羞得不敢見人。
她不知道裴元惜為什么對太妃姨母有敵意,但她莫名就相信對方是個值得深交的人。
“我知道一樁秘密,一個能徹底扳倒曾太妃的秘密,我想同裴二姑娘作個交易。”
裴元惜聞,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如果我不愿意呢?”
章音音咬著唇,“如果裴二姑娘不愿意,就當我沒有說過。我已經走投無路,沒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你能豁到哪個份上?僅僅是扳倒曾太妃,還是對付曾家,或者是讓你父親一無所有?”
“裴二姑娘…”章音音呼吸急促起來,這些她都想過,她不怕世人罵她白眼狼。她覺得或許有人不會這么想,比如說眼前的裴二姑娘,“這些我都可以,我愿意同他們魚死網破,只求最后能與我母親有一容身之處。”
倒是一個烈性之人。
“好,既然如此我倒是可以答應你。不過我并不是什么手眼通天之人,我能給你的容身之處也不會是什么好去處。”裴元惜意有所指,環顧左右,“你看我這鋪子怎么樣?我還打算再多開幾家鋪子,尋些來錢的路子。”
章音音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我讀過書,也同我母親學過打量鋪子和記賬。若是裴二姑娘不嫌棄,我以后愿為姑娘效勞。”
“你可想清楚了?”
官家嫡女和商賈女子天差地別,一日從商終將同過去的富貴漸行漸遠。這個決定不是那么好做的,這樣的結果也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章音音沒有猶豫,“我什么都想過了,事實上沒有遇到姑娘之前,我曾打算以后帶著我娘遠離東都城。”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你告訴我那個秘密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氣,“我那太妃姨母根本不是什么庶女,她是外室女!”
裴元惜不意外,點點頭。
“裴二姑娘果然不凡。當年你母親撞破我母親欺負我姨母的事,其實另有隱情。那日是我姨母故意挑起我母親的怒火,我母親一生順風順水被人捧慣了,聽不得那等拗人的話。被她三兩語一激動了手,從此落下一個苛待庶妹的名聲。”說到這里章音音又是苦笑,姨母之所以有后來的際遇,正是因為結交上侯府的嫡女,也就是裴二姑娘的親生母親。
而今她求上裴二姑娘,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我母親那人耳根子軟,最容易被人利用。”裴元惜說得極如常,想必東都城的人皆知宣平侯夫人有多輕信他人,以至于親生的女兒被人調換。
章音音感同身受:“我與裴二姑娘倒是有些像。都說兒不嫌母,我不能嫌自己的母親無能。我母親那人面狠心軟容易被人左右。無論是曾太妃還是我父親的那些姨娘,她一個都斗不過。”
裴元惜默然,很是理解她的心情。
她眼泛淚光,目光卻是無比堅定,“她縱使有許多的不好,對我和兄長卻是極好的。兄長已經不在了,她能靠的只有我一人。我只求她往后余生活得好好的,其他的我根本不在乎。”
曾太妃當年進宮是以庶女身份,掩蓋自己外室女的身份那就是欺君之罪。先帝不在,但當今圣上還是姓商。
欺君之罪大可平九族,小也得革職抄家。到時候不僅曾太妃尊貴不再,曾家定會大受牽連。牽一發而動身,章家也不能獨善其身。
章音音此舉,確實稱得上魚死網破。
她走的時候挑了一把琴,款款離開。
洪寶珠盯著她的背影,問裴元惜,“元惜妹妹,你答應她什么了,你真的會幫她?她可是曾妙芙的表妹。”
裴元惜微微一笑,“順水的人情,不送白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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