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期然被不遠處的程昶聽了去,他看了云浠一眼,她面色蒼白,唇上一點血色也無,人很乏力的樣子。
沒吃沒睡,典型的低血糖反應。
他想了想,叫來一個小廝,吩咐:“你去街口買些糖回來。”
他從前上班的時候,隨身會揣幾顆糖,上班族早晚加班,經常誤飯點,又不運動,很容易低血糖頭暈,這時候吃兩顆糖下去,效果立竿見影。
“買糖?”小廝愣道,“小王爺,什么糖?”
“隨便什么,糕餅、果酥、實在沒有,白糖也行,只要是甜口兒的都成。”
小廝應了聲“好咧”,往街口走去了。
程昶又回頭去看云浠,她仍沒歇著,忙完柴房的事,又吩咐底下的人得空去秦淮河里撈一撈艄公女兒漁兒的尸體。
好歹是一條無辜性命,她想,等害三公子的真兇抓著了,便把艄公與漁兒葬在一起。
人去了六合之外,有至親陪伴,也不用孤苦伶仃。
云浠調配好人手,回來與程昶稟報:“三公子,卑職這里已忙完了。傻子七那里,我讓柯勇過去隨便問兩句,他不記事,不記人,八成是什么都不知道,若問多了,反而惹旁人疑心。這幾日卑職得空,便來衙門守著,三公子您若有什么消息,派人來知會卑職一聲便可。至于艄公提到的那個掌心有刀疤的人……”
她說到這里,心中驀地又悶又慌,人也有點發暈,不由抬手扶了扶額稍。
程昶見狀,道:“你先歇一會兒。”
云浠也覺得自己有些撐不住,點頭應好,走到一旁的稻草堆邊,倚著坐下。
這么一坐,眼前就開始發黑,她閉上眼,腦中嗡鳴不止,昏沉起來。
但她心中有未辦完的事,仍強撐著沒讓自己睡去。
程昶看了看她,又舉目看向街口,沒過多久,小廝氣喘吁吁地回來了,手里拿著根糖葫蘆。
程昶愣了下:“怎么買這個?”
小廝道:“回小王爺,衙門附近的糕餅鋪子關得早,小的一連跑了三條街,才買到這支冰糖果子哩!”
程昶:“……”成吧,管它幼不幼稚,有用就行。
云浠朦朧間,聽到有人喚自己,先喊了聲“云捕快”,她沒應,那人又喊“云浠”。
云浠緩緩張開眼,不知何時,暮已低垂,程昶安靜地站在她跟前,一身墨藍官袍直要與這一天一地蒼蒼暮色融為一體。
然后他伸手,遞給她一串糖葫蘆。
云浠愣愣地看著他。
他卻淡笑:“吃了這個人就好點了。”
暮里有涼風拂過,吹動他眸里一點一滴的冷清,化成星。
云浠覺得,她在上元燈節的夜里,在花朝節的夜里,所見過的最亮的明燈也不過如此。
她默不作聲地伸出手,將冰糖果子接在手里。
她不是生來就這么辛苦的,小時候跟著父兄住在塞北,堂堂侯府大小姐,也曾被人捧在手心疼愛過。
那時她最愛甜口兒的,常纏著老太君做小點給她吃。
冬日里果食貧瘠,有時饞冰糖果子了,云洛和裴闌還會溜出兵營快馬去鎮上買給她吃。
這是多久沒人買糖果子給她了。
是遷來金陵以后嗎?還是父親戰死,哥哥犧牲,她帶著哥哥的棺材回京的那一日?
忠勇侯府只余老弱病殘,連阿嫂也染了疾,沉沉一個擔子扛在肩上,銀子都要掰開來細數著花,平日里只吃衙門的飯菜,管飽了事,哪里會在乎味道。
或許連她自己都忘了,她喜歡甜口兒的,當年最愛冰糖果子。
她咬了一口,冰糖在嘴里融開,帶著山楂的酸脆,絲絲潤入心肺。
云浠垂著眼,聲音很輕地道:“多謝三公子。”
程昶看她一副沉默的樣子,以為她還沒緩過來,說:“沒事兒,你今日為我的事忙前忙后,按理我該請你吃頓便飯,但天太晚了,飯算我欠著,等你歇好了,我先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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